“若非你鼎力相助,我父母的冤仇不知何日能雪?青青的大业,日后也必受重重阻碍。顾晨,你是我家的大恩人。”夜云州对顾晨拱手道谢。
言辞恳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顾晨摆摆手,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连着熬了两天一夜,我这把骨头是真撑不住了,得回去休息了。”
出了巍峨的宫门,顾晨身上一直紧绷着的那股精气神骤然松懈,仿佛被抽走了筋骨。
他从未如此疲惫过。
自幼锦衣玉食,便是被劫持落难时,也没委屈过自己的肠胃和睡眠。
这般劳心劳力,于他而言,实是破天荒头一遭。
“快去马车上歇歇吧。”林青青看着他眼下的淡淡青影,心头掠过一丝疼惜。
这般身娇肉贵的人儿,熬个大夜,竟像是受了天大的苦楚。
“祁王府的事,”顾晨已掀开车帘一角,忽又回头,殷殷叮咛,“切记,一句也不要过问。”
这件事已上达天听,再插手,便是僭越,是取祸之道。
“知道了。”林青青应得干脆。
她虽然不懂官场上的事情,但此刻心中雪亮:顾晨肚子里装的,绝非一包草。
仅凭他三言两语,便为自己求来了封号、赏赐,更将那千顷良田过了明路,正式交给她开拓经营,这份玲珑心思与手段,已足见其深谋远虑。
听他的,准没错。
顾晨钻进马车,后背靠上软垫,眼皮便沉沉阖上,几乎是瞬间便进入了梦乡。
回到梅园,几个人睡了个天昏地暗,掌灯时分才先后醒了过来。
青青将堆积在桌案上的精巧竹弩,以及那分量不轻的一大包迷药,悉数推到了顾晨面前。
“这些都送给你了。”她语气干脆,“我知道你身手不弱,但遇上麻烦,用这些更省力些。待我回了宁古塔,除了银钱往来,旁的大概也帮不上你什么了。”她眉宇间笼着一层薄薄的轻愁。
顾晨非池中物,日后必将青云直上,所遇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她纵有些本事,毕竟远在关外,鞭长莫及。
这些防身利器,是她此刻能想到的、对他最切实的保护。
“青青,”顾晨没有道谢,反而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问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问题,“制造火枪火炮,过程很麻烦吗?”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林青青坦然道,“只要有人能看懂我的图纸,再寻些手艺精湛的工匠,慢慢摸索,就能做出来。”
她深知,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
“制作的成本很高吧?”顾晨追问。
林青青略一估算:“火枪一支,成本约需十两银子;火炮一门,则需上百两。火药另算。”
“如此……”顾晨眸色一沉,语气变得复杂,“你怕是,短期内无法离开京城了。甚至……再难回宁古塔。”
“你是说,”林青青心念电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皇上可能命我监造火器?”
“试错的代价太大。”顾晨直言不讳,“有你在,能省下大笔真金白银。”
这些年宁古塔战事频仍,天灾人祸不断,国库早已捉襟见肘,皇帝绝不会容忍银子白白打了水漂。
“这好办,”林青青爽快应承,“我可以带出几个得力的工匠来。”
她心心相念的,是那片广袤的土地。
没有饥馁,那才是盛世。
“可问题在于,”顾晨眉心紧锁,忧色更深,“你随时都能造出这些威力巨大的火器。宁古塔天高皇帝远,若有人心怀叵测,意图拥兵自重,甚至……裂土称雄,有你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林青青闻言,红润的脸庞霎时血色尽失,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顾晨的话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让她瞬间透彻骨髓地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凶险。
她献上图纸是为助夜云州复仇、为保家卫国,却未曾想到,这超凡的能力本身,在帝王眼中,便是一柄悬于头顶的双刃利剑,足以引来滔天祸患。
“帝王心术,首重制衡。”顾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洞悉世事的无奈与沉重。
“祁王谋逆虽败,但陛下的疑心不会因此消散,只会如惊弓之鸟,投向任何可能威胁皇权的存在。在无人能真正钳制你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破昏暗的烛光,“将你困在京城,置于天子眼下,日夜受皇家禁卫‘守护’,才是万全之策。”
“守护?”林青青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是监视吧?或者说囚禁更为合适。”
这屋子里沉闷的令人窒息,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最钟爱的自由,似乎正离她远去。
“是。”顾晨毫不避讳地点头,眼中是同样的凝重。
“而且,这恐怕只是开始。陛下不会仅仅满足于让你教几个工匠。他需要你源源不断地提供改进的图纸,甚至……亲自督造出足以震慑四方的国之重器。你将成为皇家工坊里,最重要也最不能脱离掌控的那颗‘明珠’。”
屋内一时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丝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三人同样沉郁的面容。
窗外,梅园夜色渐浓,往日宁静的庭院,此刻仿佛潜伏着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
“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林青青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甘与愤懑在她胸中翻涌。
顾晨沉默良久,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
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最终凝聚成一点锐利的光。
“除非你能打消皇上的疑心。”他模棱两可地说道。
要么说伴君如伴虎呢!
得到皇上的赏识的那一刻开始,富贵与危险就是并存的。
“那,我自废武功吧?”夜云州惨然一笑。
这,大概是他逃脱不了的命运。
“你在皇上心中还掀不起滔天巨浪。”顾晨并不是轻视夜云州,而是实话实说。
三千甲胄,足以让祁王万劫不复。
以后那些封疆大吏,便是皇上最倚重也是最不放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