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道望着那三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也是那个圈子的一员,深知赵泽和郑佑虽是性情中人,但他们这些人,一举一动无不牵连着家族意志。
“好一招阳谋啊……”他心中暗叹。
若只是私下宴请,难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可他们偏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以同门、旧友的身份亲自来接,坦荡得让人无话可说。
殿试时,他坐在林向安旁边。
嘉和帝对那少年举止不同寻常的关切,早已落入他眼中。
那份神态,分明是赏识。
得天子青睐,又手握生财之道。
前途之盛,几乎可以预见。
赵、郑两家此番举动,无疑是趁势而为。
既显情谊,又明立场。
他日若有人想弹劾林向安交接权贵,只怕一句总角之交,少年同窗,便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小辈的意气相投,便是最坚固的同盟。
“徐元恭、李景昌二人终究是眼光短了。”
杨道在心中冷笑,又觉一阵庆幸。
幸而自己尚未与林向安交恶。
往日碍于父命,只是表面疏远,如今看来,那也算留了一线余地。
他收回目光,暗暗盘算:“得找个机会,再慢慢修复这段关系。”
另一边,段昊初也在人群中,看得清清楚楚。
望着林向安被两位权贵子弟迎上车,他心里替他高兴,却又止不住那一点复杂的羡意。
“向安兄,这一回,可真是鲤鱼跃龙门了啊……”
虽说他们三人常有往来,但这般阵仗,绝非寻常友情。
可出现在宫门口接他,这里面可不止表面含义。
毕竟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
不过,段昊初并不担心他。
林向安一向稳重审慎,不会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在同年同乡中,他和林向安的交情,比别人更深一层。
他俩之间倒是不用多寒暄。
“等晚些时候,再去寻他,私下喝点小酒,说说体己话。”
段昊初在心中默念,唇角微微扬起。
稍远处,沐云衡也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
不同于那些眼中闪着艳羡或嫉妒光的人,他反而露出一抹若有所悟的笑。
“也只有向安兄,能将这世俗交际,做得如此不着痕迹,又风仪自若。”
他想起当年两人在格物坊相辩的情景。
那时便知,这人胸中自有丘壑,其志远非凡俗所测。
“旁人只见他结交权贵,却不知,郑佑与赵泽于他,不过真心相投之友。”
沐云衡低声喃喃,目光中闪着几分欣赏。
“向安兄啊……果然是个妙人。”
*
马车启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林向安靠着车壁,神情微松,眉眼间却仍透着一丝清明的疲意。
“总算是出来了。”
他轻吐一口气,目光转向二人,笑意里带着几分调侃:
“不过,你们二位今日怎会一道前来?这般兴师动众,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这是他中会元后,二人首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同行。
其间意味,三人心照不宣。
赵泽哈哈一笑,将一个温热的暖手炉塞到他手中:
“师兄还跟我客气?我自然是来给你撑场面的!
你中会元那日,我爹听说后高兴得连饮三杯,嘴里直夸‘吾门之光’,
命我务必要亲眼瞧瞧你这位‘独占鳌头’的风采。”
说到这,他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打趣:
“再说,我不来也不行。
你可知道,如今多少人抢着往你这儿送帖下礼?
我若不来,怕你早被人围得转不开身了。”
赵康平因事务常驻昌平,近来又逢边事扰动,几日后方得消息,一时难以抽身,只得让赵泽代为照看。
郑佑听罢,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唇角一勾,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阿泽是来看热闹的,我呢,是来护驾的。”
他语气轻快,却暗藏几分认真:
“你是不知道,现在满京城的权贵,看你的眼神都像饿狼看着一块肥肉。
我爹在家拍了桌子,说:那小子现在是个香饽饽,不知多少牛鬼蛇神要贴上去!
你赶紧去,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把他诓了去!”
说到这,顿了顿,郑佑故作一本正经道:
“说白了,我爹是怕你这棵摇钱树——呃,不,是国之栋梁,被人挖走。
咱们那格物坊正当红火,有了你的名头,更是锦上添花。
你要是被旁人用高官厚禄迷了眼,我们侯府岂不是亏大了?”
闻言,林向安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是玩笑,却听得出两人那份真切的重视。
笑声散去,他语气一转,将话题拉回正题:
“今日策问,是《论国本定而天下治策》。”
如今即将入官场,就不只谈生意了。
郑佑神色一凛,身子微微前倾:
“果然是此题!你如何作答?我爹昨夜便猜,陛下此举是要借题考察,谁能为他固本清源。”
林向安唇角含笑:“我以商道论之。与陛下言,治国如经商理号,贵在核名实、通壅塞、利同休。”
赵泽闻言,拍掌大笑:
“妙啊!满殿腐儒,必言仁义道德,唯师兄敢出奇策!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别出心裁啊!”
郑佑眼底闪过一抹光,沉吟片刻:
“此策……风险极大,但若入得圣心,前途不可限量。看来,我爹让我备下的那份晋身之礼,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看来武安侯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
以郑佑自己的心思,未必能想到这层,显然是得了家中长辈的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