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二年,二月初九,会试如期举行。
考场设在京师顺天府贡院。
来自各省的举子成群结队,携箱带笈,在贡院外连夜排队。
会试的规矩,比乡试更严,更苛刻。
三场连试,从二月初八进入,到二月十六放出。
这九日里,饮食起居、写作答卷,全在那丈许见方的小号舍中完成。
无论风霜雨雪、寒夜饥渴,都不得擅离。
从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来层层筛选考生。
初八寅时三刻,贡院街。
春寒料峭,夜色尚未全退。整条长街,却被火把与灯笼映得一片通明。
数以千计的青衫举子,从京城各处涌来,在贡院门前汇成了一片人声鼎沸的浪潮。
林向安站在人群中,深吸一口带着冷气与焦灼气息的空气。
前头的段昊初不停哈气跺脚,冻得鼻尖通红,却仍忍不住低声嘀咕:
“这天儿真是要命,还要一连关上九日,进去一趟,怕是得脱层皮。”
林向安笑了笑,只轻声道:“脱层皮,也得进去。”
段昊初随即苦笑:“是啊!”
周围絮语低低,夹杂着咳嗽声与纸页摩挲声。
那气息,像是一种隐隐的紧张,也像临阵前的肃杀。
贡院那两扇朱漆大门静静伫立,厚重而森然。
火光映在上头,反出冷冷的光。
忽然,一声尖长的唱喏划破夜空。
“时辰到!”
人声顿歇。
千百道目光同时投向那高耸的朱门。
“开门!”
随着低沉的号令,朱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轧响。
那黑洞洞的门内,似一张吞噬万念的巨口,静待人群踏入。
“排队!验明正身!准备搜检!”
官吏的呼喝声接连响起,冷硬、威严,震得人心头一紧。
队伍开始缓缓蠕动。
脚步声、衣角摩擦声、心跳声交织成一片。
林向安提着篮子,随着人潮一点点向前挪。
当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时,他回头望了眼微亮的天色,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慨。
门内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庭院。
此刻却被布置成一道层层森严的关隘。
数十名军士和号军目光如鹰隼,按册点名,比以往的阵仗更吓人。
被叫的人应声上前,递上考篮,张开双臂。
接下来的一幕,总是让人心底泛凉。
一双粗糙的手毫不客气地在读书人的发间、腋下、腰间、袜内仔细摸索,检查是否有夹带。
考篮被彻底翻检,糕饼被掰开,砚台被拿起敲击。
连毛笔的笔杆都被拧开查看,检查的很仔细。
这过程带着一种公开的羞辱感,不管经历几次,总是会让心高气傲的读书人面红耳赤。
林向安神色平静,只垂下眼,未言一语。
平静地接受检查。
待搜检完毕后,他领到了一支点烛的火捻,三支蜡烛,以及一块印有号字的竹牌。
“丙字,七十三号!”
林向安接过竹牌,轻轻应了一声,提起考篮,融入那缓慢前行的人流。
此时天色已微微泛白,薄雾在甬道间游荡。
沿着青砖甬道望去,两侧皆是低矮的长廊,让人很压抑。
林向安循着竹牌编号,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宽不过三尺,深不足四尺,仅能容一人转身。
号舍内简陋至极:
一块木板作桌,一块作凳。夜里,将上板放下,再拼成一张勉强能蜷身的床。
他放下考篮,坐下。
林向安环顾这方寸之地,心中一阵静默:
接下来要在这里恶劣的号舍里,度过九天八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