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丫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她不知道问谁。
下午,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人上门,一把拉住正在洗衣服的张三丫。
“三丫啊,你要丈夫不要啊?”
爹娘从屋里走出来,笑容满面,喜气洋洋。张三丫来不及说话,媒人就被迎进屋。
屋内传来呵斥:“三丫!还不快些烧水煮茶!”
家里没有正经茶叶,只有去年挖的蒲公英和野菊花,清火解毒。
张三丫连忙生火煮茶,往锅里丢了不少野菊花。
野菊花花朵小巧,看着羸弱,药劲却不小。比得上杭白菊,压得过贡菊,比各种漂亮的菊花茶劲儿都大,最能引火下行,多饮伤脾胃。
张三丫抓了一把又一把。
这是她去年采的野菊花,这是她去年挖的蒲公英。张三丫不心疼。
煮茶的空档,张三丫去偷听。
“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夫死从子,这就是道理!”
媒人声音高亢,中气十足:“人家老卫家可是个好人!那孩子我看了,浓眉大眼的,是个板正人。三丫过去,过个十来年,正好成亲!人家啊,愿意出五两银子的彩礼,不要嫁妆的。”
“什么?五两?”
张三丫看着脚下大了一圈的破布鞋,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来。
回到厨房,又抓了几把野菊花丢进锅里,最后煮出来的茶,黄绿黄绿的。张三丫盛出来三碗茶,加上冷水兑了,端进屋。
兑出来的茶水温热,刚好入口,媒人一口气喝完,张三丫很有眼色的续杯。
媒人满意极了。
“是个能干的!能干啊。三丫是十里八乡,最能干的!”
张三丫低着头不言语,一副羞涩模样。
爹娘同意了,媒人当即给了五两银子,立了契书,把张三丫领走。
到了卫家已经是深夜,张三丫一进门就听到幼童的哭声。
媒人将三丫带到床前,床上躺着一个头上缠着头巾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襁褓。
媒人指着襁褓里的孩子,笑眯眯道:“三丫啊,以后这就是你丈夫。”
张三丫看着皱巴巴,明显是刚出生的小孩,愣住了。
媒人挤眉弄眼促狭道:“等他长大,你们就成亲。”
等他长大?凭什么?为什么?
张三丫看着哇哇大哭的新生儿,终于明白那句‘三丫过去,过个十来年,正好成亲!’是什么意思了。
“哎呦,我肚子疼,茅房在哪里?茅房在哪里?”
媒人捂着肚子,面露难色。
媒人去窜稀了,新生儿的母亲,卫家的妇人冷眼打量张三丫。
“你要记住,你是我家买来的,往后能不能成亲,还要看我儿看不看得上你。照顾不好我儿,你就等死吧。还不快去洗尿布。”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张三丫满脑袋问号。
媒人窜稀结束,捂着肚子走了。
人生地不熟的张三丫,看着木盆里臭烘烘的尿布,有些犯愁。
卫家没有水井,要去河边洗尿布,可她不认识路,连河边在哪里都不知道。
卫家的老头推门出来,打量张三丫一眼,指着外面道:“我带你去,大晚上的,一个人去容易出事。”
张三丫松了口气,连忙抱着木盆跟上这人。
老头说他是这家的当家人,那新生儿是他孙子,娇滴滴的孙子。往后张三丫能不能当孙媳妇儿,就要看张三丫的表现了。
张三丫张大嘴,那玩意儿难道是金子做的?
要她照顾,要她表现,要不然不能当那玩意儿的媳妇?
不当就不当,难不成她还能因为没有那玩意死了?
到了河边,张三丫闷头洗尿布。
张耀祖小时候,她见多了大姐二姐洗尿布,大姐二姐出嫁了,她倒是不用洗尿布,她要洗床单。
天杀的张耀祖尿床!多大了还尿床!废物!
张三丫挥舞木棒槌,啪啪啪敲打尿布。
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她,上下其手,一股子潮湿黏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叫三丫?你要听我的,不然你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张三丫手里敲打衣物的木棒槌在半空划过圆润的弧度,直接砸在身后人的脑袋上。
嘭!
伸进衣襟里的手没了力道,张三丫压低身子,一侧身,身后的人就直挺挺扑进水里。
月亮亮堂堂,照得水面明晃晃。
人在河里沉浮,张三丫手里的木棒槌也一高一低,随着潮汐起伏。
人沉底了,月亮隐去了,张三丫的尿布也洗好了。
她端着盆往回走,刚晾好尿布,身后传来呼喊。
“三丫做饭,我饿了!要红糖鸡蛋,三个蛋!你不许偷吃!”
张三丫去厨房做饭,烧水,煮荷包蛋,放上红糖。
荷包蛋在锅里沉浮,白白三团,煞是好看。红糖闻起来甜滋滋的,张三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张三丫尝一口,甜的。
蒲扇一样的巴掌,打在张三丫脑袋上,张三丫噗通就坐地上了。
“这是你能偷吃的?”
卫家的儿子,气势汹汹,端着碗走了。
张三丫坐在地上,双眼冒金星,鼻子热乎乎的,一摸一手血。
张三丫想,自己好像要死了,二姐就是这样死的。
张大丫死了,张三丫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张二丫死了,张三丫是知道怎么死的。
那天她被指派去二姐婆家借钱,一进门就见二姐的丈夫一巴掌打在二姐脸上。
二姐流鼻血了,二姐擦着眼泪说没事。
二姐夫不愿意借钱,二姐没有钱,张三丫只能把路上摘的野果子给二姐,然后独自回家。
回家后,张三丫因为没借到钱,挨了一顿打。
过了两天,张二丫死了。
张三丫知道,二姐是被打死的。
张三丫看着手上的血,她觉得自己也要死了。她在家也挨打,但没被打过脑袋。二姐被打过脑袋,二姐死了。
张三丫明悟,她要死了。
她要死了,可她不想死。可她要死了。怎么办呢?
对了,今天已经死了一个人,淹死的。明天会有人发现人死了。
她会被抓走吗?会被砍头吗?
张三丫握着菜刀走出厨房,推开一扇门,卫家的儿子睡着了,与那妇人不在一个屋子。屋里静悄悄,只有男人的鼾声。
声音此起彼伏,动静像猪圈里的猪。
张三丫回忆大姐杀鸡时的样子,举刀落下。
下一个,还有下一个……
满身是血的张三丫坐在门槛上思考,下一个是谁呢?终于她想明白了,她往家里走……
张三丫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晨,卫家终于发出一声尖叫。
“死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