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祖布科夫失踪了。
确切地说,他只留下一封信给维多利亚姑妈,然后便不知所踪。
大概是害怕当面告别吧,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亲爱的维多利亚,我所爱之人。我与你共度的时光虽然短暂,却是我生命中极其珍贵的片段。然而有件事,我始终未能对你坦白。其实,我已身患绝症。是在俄罗斯染上的病,如今已无法医治。而现在,也该是我踏上那条无法回头的旅程的时候了。我不愿看到你为我流泪,不愿让你因我受伤。所以才选择了这种离别方式,还请你原谅。愿你未来的日子里,只有幸福相随。】
“啊啊,萨沙!萨沙啊——!!”
发现祖布科夫留下的信之后,维多利亚姑妈痛哭失声,仿佛自己成了小说中的悲情女主角。
“姑妈,冷静点。祖布科夫先生做出这个决定,一定也很痛苦。”
“是啊,为了他,你也要振作起来。”
“谢、谢谢你们,路易丝,塞西莉亚......是啊,就算是为了萨沙,也要重新站起来。”
维多利亚姑妈一边什么都不知道地拿手帕拭泪,一边自言自语,路易丝和塞西莉亚则默默地对视一眼,互相比了个大拇指。
威廉二世皇帝对此一无所知,此刻正去砍树,说是要给孙辈做木马上玩。而维多利亚姑妈虽然还在沉浸在悲伤之中,但至少,已经接受了现实,留下了所谓的“回忆”。
任务,圆满完成。
“那么,姑妈的事情算是顺利解决了吧?”
“是啊,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听说那家伙还振振有词地辩称,自己根本不知道姑妈是皇族?
为了保命竟然编出这种拙劣的谎话......果然,骗子这种生物根本不值得相信。
“汉斯,总觉得这话你来说,好像......不太合适?”
“诶?”
“没什么,总之,这样皇室总算恢复平静了。干得不错,汉斯。”
威廉皇储拍了拍某人的肩膀,像是终于可以松口气似的说道。
呼,这样一来,姑妈的事就不用再担心了。
当然,和祖布科夫的分别还是会让她伤心一阵子,但总好过她得知,自己所相信的爱情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现在就让塞西莉亚皇储妃和路易丝好好安慰姑妈吧。
“殿下,早安。”
“早安,贝特曼·霍尔维格总理。”
就这样,在汉斯和威廉皇储正因任务成功,而松了口气时,贝特曼·霍尔维格总理出现了。
看来他是要去给威廉二世做早间简报的。
“部长,早安。”
“早安,总理阁下。”
“嗯。说起来,许久没见皇储和外交部长一同出现了。除了有足球比赛的日子以外。”
“哈哈,最近家里出了点事。”
“家事?”
“是啊,还是挺复杂的事。”
“确实挺复杂。虽然现在已经结束了。”
听汉斯和皇储这么一说,贝特曼·霍尔维格总理点了点头,似乎也不打算再追问。
“那我就先行走了。”
“陛下请慢走。”
见再无他事,皇储便与总理道别,后者也恭敬地行礼致意。
而汉斯也正打算动身前往外交部,却被贝特曼·霍尔维格拦住了。
“正好。和我一起去见陛下吧。”
“诶?是发生了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事吗?”
唔,最近可没听说过在外交上有什么非得由他亲自出面的重大事件。
原本预料会在今年爆发的里夫战争,也因英国开始正式支援阿卜杜·克里姆而被推迟了。
不过,除了刚刚解决的维多利亚姑妈的事,以及东洋那边石原莞尔几乎天天寄来莫名其妙的疯话(当然全都一封不落地烧进了壁炉)以外,他这边也没什么急事。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不管怎样,你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所以,先别问,一起走吧。”
汉斯满腹疑问地歪了歪头,贝特曼·霍尔维格则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
......希望真的是自己多心吧。
可不知为何,汉斯心头忽然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
“欢迎啊,总理。哦,我们的女婿也来了。大清早的,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请陛下不必担忧。”
听汉斯这么说,威廉二世像是松了口气般爽朗地笑了起来。
看他身上还残留着汗迹,大概是刚刚去砍了几棵树回来。
“那么,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在此之前,先向陛下呈上早间简报。虽然没有值得担忧的事情发生,但规矩就是规矩。”
“那就好。如今帝国在我治理之下如此太平,真该感谢天上的主和历代皇帝的庇佑。”
“哈哈,没有陛下的领导,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贝特曼·霍尔维格一如既往地面不改色地奉上恭维,作为一名久经政坛的老手,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却恰到好处地讨得了威廉二世的欢心。
哪怕皇帝的八字胡已经斑白了,但他那喜欢听人夸奖的性格却始终如一。
“嗯,我知道了。土地改革也快到尾声,裁军工作似乎也在顺利收尾,实在是令人欣慰。”
“是啊,这十年来多灾多难,接下来的十年若能保持和平,也算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褒奖了。”
“哈哈,是这么说吧?我们的女婿也没什么特别要补充的吧?”
“是,关税同盟一切顺利,外交方面也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奥斯曼帝国仍旧难以深入阿拉伯半岛内部,这让我略感担忧。”
毕竟只有等奥斯曼在阿拉伯半岛内部稳住脚跟,他们才能顺利地进去采油。
“啧,奥斯曼果然还是老样子。居然还在跟些沙漠游牧民纠缠不清。总之,帝国没有大碍,那就好。”
看样子对今日的汇报颇为满意,威廉二世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当然,再过几年,这片平静终将随着那场全球性的大萧条而化为泡影。
知晓未来,有时候真的是一种沉重的诅咒。
即便眼前发生了好事,也只能因为前方不安的命运而无奈叹息。
“所以,现在更要好好享受这段和平。”
虽然这话从一个正在经历第二次人生的他口中说出来有些奇怪,但人生苦短,能享受的时光也不过转瞬即逝。
所以啊,要把这短暂的人生过得充实。
毕竟人类这种存在,脆弱得就像刚打开的芬达一样,小小一口就可能走到尽头。
这是他亲身体验过的事情,是只有他才能知道的意味。
“真希望父亲和母亲也能看到现在的这一幕。啊,对了,特奥巴尔德,你刚才说还有事要讲来着?”
听到威廉二世的话,贝特曼·霍尔维格点了点头。
接着,在一段显得格外漫长的沉默后,他神色平静地缓缓开口。
“我打算辞去总理一职。”
“......什么?”
“哎?!”
然而从他嘴里说出的这句话,不仅让威廉二世,连汉斯都大感意外。
毕竟突然宣布辞去总理职务,实在太出人意料。
虽说贝特曼·霍尔维格年纪确实不小了,迟早会有这一天,但这未免也来得太突然。
“辞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威廉二世难以理解的神情,贝特曼·霍尔维格沉默下来,似乎一时间也难以开口解释。
而就在此时,威廉二世趁势说道:
“不管怎样,我不会同意的。特奥巴尔德,你今后还要为帝国效力很长一段时间。连比你年长的比洛都还健在,年纪比他轻的你怎么能说要辞职呢?”
“陛下,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然而,随着贝特曼·霍尔维格再次张开口,一场虽小却无法忽视的风暴,终于悄然席卷了皇帝的办公室。
......
“说、说快要死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是肺癌。”
威廉二世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脸上顿时浮现慌乱之色,追问道。而贝特曼·霍尔维格则维持着表情,平静地回答。
“发现的时候已经恶化到无法手术的程度了。乐观也就剩下个一两年,最多三四年可活。”
“......”
汉斯和威廉二世都被贝特曼·霍尔维格眼中那抹遥远的神色噤住了,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当一个人亲口说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时,又能说什么呢?
安慰?同情?
无论哪种话语,都帮不上忙。
他们所能为贝特曼·霍尔维格总理做到的,唯有平静地接受他的死亡。
“话说回来,居然是肺癌啊。”
虽说结果上比历史上活得更久,但那代价实在太过惨烈。
虽然和原本的历史相比,现在的德意志帝国依然屹立不倒,霍尔维格也从一个失败的总理变成了功勋卓着的总理,这或许更适合他,但死了之后,一切又有何意义呢?
‘想都不用想,成因肯定是改革引发的过劳和压力,再加上过度吸烟。’
所以才一直让他注意身体啊。
汉斯真的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没说得更强硬些。
“因此,我想辞去帝国总理这个光荣的职位,回到家人身边,平静地度过仅存的余生。恳请陛下准许。”
“呼......明白了。既然如此,也只能如此。强留一名病人继续工作,不仅有违人道,也是在侮辱你至今的功绩。”
威廉二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带着苦涩的表情接受了贝特曼·霍尔维格的辞呈,而在一旁的汉斯,也只能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幸福的度过最后的人生。这种事,他也无能为力。
威廉二世曾亲眼看着父亲腓特烈三世被喉癌夺去生命。
如今面对同样被癌症宣告死刑的贝特曼·霍尔维格,他心中必然也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那么,现在得考虑你的继任人选了。虽非我所愿,但也不得不做。”
“呵呵,人生有相遇,自然也有离别,不得不接受。”
“我同感。你有没有什么想推荐的人选?”
威廉二世一问,贝特曼·霍尔维格的目光就落到了旁边。
......不会吧,该不会是那意思吧。
“抱歉,我暂时还没考虑过当总理。我还太年轻了。”
“你这家伙,才刚成年就当了外交部长,还说得一嘴好听。”
“部长跟总理,那完全是两个层面的事啊。”
当然,汉斯并不是完全对总理之位毫无兴趣。
只是,现在并不是时候。
虽然不知道确切时间,但不出几年,全球经济大萧条就会爆发。
而德国肯定也逃不过它的冲击,帝国总理这个职位也注定要受到极其负面的影响。
所以哪怕真要当总理,也得等到大萧条之后。
他可不想在风暴来临前跳进火坑,背上黑锅。
“我也觉得汉斯你,现在还不适合成为帝国首脑。”
“我也清楚。因此,我推荐康拉德·阿登纳作为我的继任者。”
听到贝特曼·霍尔维格的话,汉斯下意识摸了摸下巴。
从他说要把阿登纳叫来时就有所察觉了,果不其然,霍尔维格早就把阿登纳当成了接班人。
“阿登纳?你是说那个莱茵兰的疯狗?”
“没错,正是他。”
然而,皇帝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震惊。
“可他是个平民啊......”
“陛下,时代已经变了。想要引领帝国,血统不再是最重要的,能力才是关键。如果您实在对阿登纳无感,也可以考虑副总理施特雷泽曼......虽然个人认为,他或许是个优秀的部长,却不适合当总理。”
嗯,这点汉斯也赞同,相较于副总理施特雷泽曼,阿登纳更有能力。
虽然施特雷泽曼也曾在原本历史中担任魏玛共和国的总理,能力不容小觑,但他那任期仅仅一百零三天,实在让人难以将他与“成功的总理”划上等号。
‘他的主要政绩也大多是在当外交部长时取得的。’
相反,阿登纳这个人,不但在历史上已经被证明配得上“总理”这个位置,在大战期间也展现出了卓越的实务能力,早已是下一任总理的热门人选。
贝特曼·霍尔维格推举阿登纳,并非因为私交,而是出于深思熟虑的决断。
“嗯......阿登纳和施特雷泽曼吗。我还是得再好好想想。”
不过,威廉二世似乎对阿登纳也好,对施特雷泽曼也罢,都提不起兴趣,暂时没有做出决定。
但,就连某人也没有意识到——
这份迟疑,会给德国带来怎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