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宋大飞和陆宽顶在最前面。每一次吸气都如寒针刺肺腑,纵使身上千疮百孔,手臂依旧不知疲惫地挥砍着,将意图冲过来的差役拦截在外。
身形被长枪利器一次次击退,不屈不挠再次抵上前。没有身法,出招也无章法,全凭以命相搏。
身后,妇人们也不甘受人庇护。包袱被胡乱丢弃在地,胡月红带着妇人们跑出于春的保护圈,双手扛着沉重的铁器,专挑落单的差役和府兵下手。
找准目标,蜂拥而上,同身量高大的汉子扭打在一起。掐胳膊拽腿,使尽浑身解数,将人压在身下。
大刀被击落一旁,索性就用趁手的剪刀和竹簪,发了狠般一下一下捅向最薄弱,也是最致命的地方。
身上的棉袄吸满了滚烫鲜血,沉甸甸挂在身上,里面的棉絮串串连连,随着雪花掉落在地。
五官糊在不断融化的血水里,面容也因过于用力而扭曲。虽失了亲切,却让人敬佩。
就连陶雅宸,韩安儿和覃春回三个奶娃子,也跟在陶楚杰和覃安奇,陆小广几个半大少年屁股后,手握闪着不明光芒的铁钉,直往敌人脚掌钉。
更远处,董宏发的人如猛虎般冲过被逼送死的老百姓,与官兵争锋相对。
随迟珥出城的五十人已与董宏发会合,此刻分散围着骑兵部队,不断骚扰蚕食其势力。而山上的百来人或用自制的武器顽强相抗或直接赤手空拳迎敌而上。
汉子们用肉身组成一道防线,呐喊冲锋中,扛下数不尽的明枪暗箭,寸寸倾轧推进。被护在内圈的妇孺更是无惧无畏,死死守着各个缺口,将有意无意放进的敌人齐力清除。
此法虽然奏效,但压力都在外围男人身上。敌人骑马居高,加之武器悬殊,不过片刻功夫,便有数人落于马蹄。
“满吉!康七!”
身边的弟兄接连倒下,杜中乔眼睛泛红。
可脚步不能停下,只有灭了这些官兵,才能与将军会合。
只可惜出城匆忙,武器没来得及运出,不然眼前这些酒袋庸兵,又有何惧。
伤亡越来越多。终于,在将数十骑兵拉下马,夺得足够兵器之后,巡防营队伍里指挥作战的杜中乔止了动作。
看向被骑尉王宣成和几个府兵所围脱不开身的董宏发,思索再三,“唐蕃护好大家,吴雄正,带一小队人马随我来!”
知道此时抽走兵力和武器,余下的人抵抗会更为艰难,但只要再坚持一二,他必能消灭这些梅澈和石炳檀的走狗!
时刻观察局面战况,明显察觉城防营的人马有了变动,由覃远端护送着,郭相言连滚带爬了过来,“让咱们的人全部撤出,匀出武器去帮忙!”
撑着昏沉的脑袋,郭相言对着再次投身厮杀中的陶三之急急开口,抬手径直指向骁勇大战的大队伍。
自家人手匮乏,用毒只会误伤自己,利器在手最多不过自保,何况已然精疲力竭。
倒不如让大刀发挥出其最大作用,既是合作,帮他们也是在帮自己,尽早进城同阿禾聚首为好。
“那就照你说的办!”
心焦不已,可面对不断捅过来的利刃,陶三之压根儿分不出精力思量对策。
贴着地面打滚躲闪,艰难避开擦着心口而过的长矛,听到郭相言这般说,当即应允。
翻身爬起,撇下同样半瓶水的对手,头也不回地跑向徐翠珍。
人马陡然变动,巡防营所负压力骤减。宋大飞和陆宽等人补上防线缺口,徐翠珍和许勤勤带着一众妇人自觉加入妇孺大队伍。
没有寒暄,只眼神相对便极为熟稔地默契配合起来。你勒脖我捅刀,绝不多费一丝力气,更不会漏过一人。
“多谢!”看到来人,唐蕃总算松了口气。道过谢,接过无声递来的大刀,狠狠剁向马腿。
家眷军属有了时间喘息,带队突进的杜中乔也全然没了后顾之忧,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候。
拉下马背上的死尸,占马挥刀。尽情发泄方才的憋屈,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势如破竹。
“列阵!”王宣成大喊,急中生智想起来八百年不曾用过的战术来。想用盾牌搭建铜墙铁壁,可队形早被冲得七零八落。
自知情况不妙,想逃,虎虎刮过喉间的大刀却不答应。
“到你了。”趁对手自乱阵脚,董宏发暴起将围着自己打转的五名小喽啰悉数砍翻下马。
蹬上马镫,染血的刀尖指向王宣成。
“去死!”怒不可遏,司南骑尉王宣成只想杀了这人脱身逃离。
铁金交鸣,火花四溅,又一轮打斗开始。
“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好一个朱……”长刀扑面,在血肉模糊的左手臂被整齐切下时,紧握手中的火把划空飞过。
只刹那间隙,将熄的火光足够照亮男人半落面巾下的粗犷面容。
眼睛一缩又一亮,脑中有火花闪过。忘记当下处境,王宣成心生自得,只觉得知了紧要秘密,立功在即。
他就说,这身形和招式怎的如此熟悉,原来是巡防营的一帮崽子。
身份暴露,杀心高涨,董宏发急于灭口。策马撞前,大刀蓄力抡出,“喝!”
“唰!”
刀风切过咽喉,在“治”字将要出口之时,只听一声呼啸过后,自鸣得意的人陡然落马。
收回落空的长刀,董宏发急忙探头去望,却见男人喉间插着一支箭矢,死不瞑目。
只是男人怀中骨碌碌掉出一物,北风吹滚着落入洼地。
并不陌生,乃是夜间传信所用的火筒。
董宏发惊而转头。不远处,迟珥正丢开木弓,换刀继续收割。
刀芒带出一串串绝美的血弧,洁白无瑕的雪地顿时染上了浓丽妖冶,男人身上却是不沾尘埃。无情绞杀面前一切活物,麻木,熟练,像是经历过千百回杀戮。
每走一步,脚下便传来黏腻到让人心悸的踩水声,甚至还能感受到漫过鞋面的温热。迟珥面上是一贯的无悲无喜,眼神偶尔掠过城内某处,更觉冰冷幽寒。
确定翟老和崔婆子那边没有危险,于春五人走上前,与另一端包夹而来。
兵败如山倒,浩荡官兵队伍,转眼只剩三十人不到。
“于春随我留下,其余人立马进城。”苍茫天边已有亮光,像是错觉,不喜言笑的青年眼中似有眷恋一闪而过。
“不过几个人,顺手解决一起进城便是,还是赶紧去找阿禾吧。”沉浸在死里逃生后的复杂情绪中,忽略了突感的一丝怪异,陶三之只觉纳闷。
急着进城,赶忙劝说起来。
“是啊,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离开为妙。”董宏发也忍不住出口劝说,语气极为客气,隐隐透着一股钦意。
愈发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是手下就这么厉害,那传闻中的杀神又该是何等厉害!
“不用。”
冷冷淡淡吐出两个字,疏离到好似回到了初次见面之时,冻得人立时自觉拉开距离。
只有卫灵,若有所感,紧锁眉头。翟老想说些什么,奈何嘴被堵得严实,两位被吵得头疼的奶奶也不现在打算松绑。
“迟大人你可快些跟上啊!”牵着马,任保成一步三回头,不安地再三叮嘱。
即使自知不会有回应。
人马远离,夜雪将停,被踩得脏污一片的城门重新恢复平静。
“倒不知堂堂刃风大人几时生了副菩萨心肠?”
朔风寂寥,被死亡完全冻结的青石板上似有人影浮现。稀薄血雾后,飘来一道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