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上南村内。
夜色沉沉,火光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影,连夜风都似乎藏了刀意。
村中各营的将士皆已严阵以待,火把照亮每一个角落,士卒分列而立,长枪如林,眼神紧张,却无一人敢轻言一句。
然而,从外围传来的喊声,却一次次穿透夜风,如铁锤般砸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任直一——天机山榜上第七高手!”
“此人曾斩北漠大盗五十三骑,于夜中单骑冲营,留尸三百步外无一人敢近!”
“此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就连当年救命之人,都因酬劳不清,被其一剑封喉!”
“今夜,他奉命为晋王出手——斩卫清挽,杀萧偕!”
喊声如雷,句句震心!
不少年轻将士脸色发白,甚至有人手心早已汗湿。
“真的……是任直一?”
“我们……真的挡得住他吗?”
“若他真杀进来……谁能挡得住?”
“天机山……高手榜第七,那是能跟大尧任何高手叫板的层次啊!”
恐慌之声并未大肆传播,但暗潮已在士卒心中滋生。
与此同时,远处的一处高台上,三道身影被火把与篝火照得通明无比。
站在最中央的,正是身披紫袍、头戴王冠的晋王。
他面带笑意,一手负于身后,目光从上南村内扫过,神情里写满了掌控与自信。
信服立于一旁,神情肃然。
而另一侧,那一袭黑袍、银面具笼面的男子,静静站着,如同冥夜中的死神。
“你们觉得自己有依仗,不就是因为——任直一?”
晋王声音高昂,话语仿佛洪钟一般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可惜啊!”
“你们最信任的底牌,现在,是本王的剑!”
“本王已经请动任兄——今夜,他要为我诛杀叛臣,荡平逆贼!”
“你们若投降,尚可留命!”
“若敢抵抗——”他一挥手,“那便让任直一,踏着你们的血与骨,一剑一剑地杀进来!”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那压抑的沉默,仿佛连夜风都不敢吹动。
晋王回头看向任直一,淡淡一笑:
“任兄,请你露一手,给这些不识天命的蝼蚁,长点记性。”
任直一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抬手,一抹寒光从他背后古旧的长匣中腾空而起。
那是一柄黑色长剑。
剑刃未出,光芒却已先至!
下一瞬——
“唰!”
只见他一步踏前,身形仿佛被夜风裹挟。
长剑出鞘,仅仅是一道横斩,前方四丈外的一棵老槐树,瞬间从中断裂,树冠重重坠地,碎叶飞舞!
“轰!”
巨响震天!
地面被切出一道深痕,泥土翻飞,仿佛有山河倒裂之势!
高台之下,数百将士瞬间跪倒,连声惊呼:
“好……好快的剑!”
“这是真正的杀人剑啊!”
“任直一果然名不虚传!”
一时间,恐惧、焦躁、动摇——像流火一般在军中蔓延!
……
营地之中,寒风如刃,火光摇曳,斑驳映在人脸上。
外头的喊声愈发密集,从南坡传到西林,又从东谷传至北堤,犹如海潮,一浪接一浪,势欲席卷整个上南村。
“任直一!天机山高手榜第七!”
“独斩十八盗!孤夜刺侯!此人今夜入阵,必血洗上南村!”
“抵抗者,寸草不生!”
喊声中,每一句都是刀,每一句都是血,每一句都在直击人心。
此时的上南村内,一处临时搭建的指挥营帐内,三道身影坐立不动。
营帐之中,地图摊开,沙盘错落,铁拳立于案侧,臂膀交叉,看似沉思,实则神色淡然;
蒙尚元坐在卫清挽对侧,面无表情,眼神内敛,丝毫不见慌乱。
只有一名年轻军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色苍白、语调发颤:
“娘娘!蒙大统领!不好了——”
“敌军造势,满营皆在传——任直一已经归降,现在是晋王请来的杀手,如今已至军前,刚才一剑劈断营前老槐树……兄弟们……兄弟们都有些慌了!”
“有人开始……开始悄悄议论是否要突围逃生……”
那军士面如土色,声音抖得像风中蜡火,腿一软,几乎跪在地上。
“娘娘,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营帐之中,瞬间寂静无声。
半晌,没有回应。
那军士抬起头,却见对面的卫清挽,嘴角微勾,一抹极淡的笑意在她唇边浮现。
紧接着,蒙尚元“哼”了一声,铁拳也摸了摸下巴,嘴角同样浮现笑容。
三人对视一眼,像是看见什么久违的老朋友,亦像是等待许久的猎人,终于见到猎物踏入陷阱。
卫清挽轻轻放下手中茶盏,语气柔和:
“终于来了啊。”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像夜雨落叶,极尽安然。
军士一怔,显然没反应过来。
“娘娘……您……不担心?”
铁拳笑骂道:“担心?担你娘个头!”
“谁说任直一归降晋王了?那是咱们的人了,还吓唬咱们?你们怕个屁!”
军士当场懵住:“他……不是……不是站在晋王那边吗?”
蒙尚元摇头轻笑,一边起身整甲,一边淡淡道:
“这世道,活得久的,永远不是谁剑快,而是谁命硬。”
“任直一又岂是这么好请的?”
“晋王那点赏金,能跟对方说一句话么?”
“你以为,就这么点赏钱,堂堂天机山高手,真的就给他卖命了?”
卫清挽接过话,她一字一顿,如敲玉一般,清晰有力:
“告诉所有人,不用担心任直一!”
“他今日来——不是为了杀我们。”
“是为了杀晋王的局。”
军士听得目瞪口呆,口中喃喃:“可……可是他站在高台上,和晋王并肩……”
“那才是戏。”铁拳哈哈一笑。
“你就等着看吧……我最喜欢的戏码就是,当你以为自己已经胜利在握了,但真正出剑时,才发现——剑锋转向了你。”
“今晚,就是转剑的时候。”
卫清挽站起身,披上斗篷,一边整袖,一边平静道:
“既然他们这场戏唱得这么热闹……”
“那我们也不能让他失望。”
“去吧。”
“告诉全营——
稳住。”
“不许有人惊慌,不许有人妄动。”
“让大家都站直了,看——”
“看这‘任直一’,究竟是要杀谁的。”
军士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铁拳靠在椅子上,忽然低声道:“要是今晚顺利,应该一切就能尘埃落定了吧。”
夜色如墨,风吹旌旗猎猎作响,火光在夜风中跳跃,映出晋军大营的肃杀轮廓。
……
上南村四周,鼓声犹在回荡,晋军旗帜高悬,任直一那一剑劈断老槐树的威势,早已震慑了全场。
营中将士对他的名号愈发敬畏,许多年轻兵卒眼中已浮现惊惧之色,连握刀的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高台之上,晋王一袭紫袍立于中央,眼中满是满意与得意。
“果然见效。”他喃喃自语,唇角扬起一抹笑,“一剑,胜过百兵。”
信服凑上前,低声道:
“王爷,前方回报,那些守村的士卒已有动摇,有几处岗哨甚至开始出现私语之声,明显士气不稳。”
晋王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很好,正是时候。”
他转身,看向站在高台另一侧的黑衣银面男子,语气微微一沉:
“任兄,劳烦你再动一次剑,助我大业一臂之力。若他们再见你展露锋芒,说不定……不用打,这上南村便能自己崩溃。”
夜风吹动那人黑袍,面具下的眼神深邃莫测。
他缓缓点头,声音如冰:“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地面轻轻一震。
那一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一步踏前,长剑出鞘。
众人屏息以待,以为他会再次挥剑指向营外,让远方那些躲在篱笆后的琼州军彻底崩溃。
可就在下一瞬——
剑光一闪,却斩向了他身侧——
“噗嗤!”
血光乍现!
信服眼睛圆睁,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脖颈间喷出一道猩红血线,身形向后一仰,轰然倒地!
“砰!”
全场,寂静!
高台之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信……信服?”
“他……他怎么会被斩?”
晋王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任……任兄?”他迟疑开口,声音沙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狐疑。
台下,数百名士兵齐齐愣住,先是呆滞,然后是错愕,再然后,是恐惧在彼此眼中蔓延。
“怎么回事……那人不是晋王请来的么?”
“可他为什么……斩的是自己人?”
“他、他是不是疯了?”
议论声开始低声响起,宛如夜色下悄然滋生的毒藤,一点点爬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晋王强忍心中惊骇,死死盯着任直一:“任兄,你……什么意思?”
黑袍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将剑抬起,鲜血从剑锋滴落,落在高台的青石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催命的丧钟。
他缓缓低声道:“怎么?不是你让我再展一剑么?”
说完,便再无他言,只是缓缓退后一步,回到黑暗之中。
高台之上,火光依旧在燃。
但空气,却仿佛被冻结。
晋王的手指在轻微颤抖,他望着那片血迹,久久无法言语,目光阴沉如水。
这一剑,不仅斩了信服,更斩裂了他晋王精心构筑的“掌控”。
场中众人,谁也不敢动,谁也不敢言。
风吹起信服披风的一角,血花洒落在台阶之上,映得整片夜色都透着浓浓杀机。
而远处的上南村内,卫清挽等人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