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宗政正宗驾驶着珊瑚色电动车，悄然驶离西德尼球馆。此时不过清晨七点多，街道空旷，只有早起的海鸟掠过珍珠灰的天空，留下几声清越的啼鸣。
车内淌着令人心安的静谧，电机嗡鸣与空调送风声交织出微弱的轻响。李楷蜷在副驾驶座，身上套着宗政送的克莱因蓝高领羊绒衫，异常柔软的织物妥帖地护住他前两天扭到的脖颈，也隔绝了窗外透入的些微寒意。他懒洋洋地望向车窗外飞逝的景致：棕榈树剪影在风中轻轻摇曳，偶有几座色彩斑斓的渔村小屋从眼前闪过……这是他们过去每日晨跑两万米的必经之路，此刻望去，竟是有些怀念。
困意如浪潮般袭来。已在VIp大床上躺了两天的他，仍可随时坠入梦乡。和前两天相比，浑身乏力的酸软感已消减大半，只是停了止痛药剂后，伤处的钝痛一直沉甸甸地压着。不过这种程度的疼痛，不足以影响他休息，反倒催生出阵阵倦意……
仿佛是为了缓解这一时的静默与倦怠，车机音响适时地响起鼓点和低沉的歌声：
“I will never let you go，
Until the sun's be taken，
I can really feel your pain，
You were hiding in the moonlight...“
宗政正宗手指轻扣方向盘，腕间浅灰色马海毛随车内循环的微风拂动；晨光为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柔和又略显轻盈的轮廓。
他偶尔侧目，透过后视镜看向副驾，见李楷已歪头睡去。湛蓝色羊绒衫高领掩住他下颌，毛绒绒的效果与他未经打理的短发相得益彰；深蓝衬得肤色脆弱、青白，配上脸侧和唇角那点未褪尽的淡红，宛如一幅清俊的静物画。
唯独美中不足的是：这幅模样容易迷倒凯瑟琳……
宗政无端想起凯瑟琳·史丹看李楷时发亮的眼神，心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他轻触上操控面板，副驾的椅背便以最慢的速度，匀速后倾；随着上身渐渐躺平，那人歪着的脖颈，也稍微摆正了些。他有意放缓车速，拐入一条不算熟识的环岛公路；与格兰德国际机场的繁忙不同，此处一路畅行无阻。
左侧是波光粼粼的大海，浪花轻拍礁岸，激起细碎白沫；右侧是郁郁葱葱的椰林，偶有几只艳色鹦鹉，扑棱着翅膀飞过。
不知过了多久，电机嗡鸣渐止，电动车滑入一片被椰林环绕的私密区域。晨光穿过叶的间隙，在平整的水泥地面投下碎金光斑。宽敞跑道的尽头，停着一架银灰色的小型飞机，机翼在自然光下泛出温润的金属光泽。
宗政正宗将车停在专属停机坪旁，转头望向副驾驶那人；李楷仍维持着平躺姿势，双手无意识压在腹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这姿势，和那日凌晨三点疼醒后强撑时一模一样，但此刻看起来却不甚相同……
车内的恒温系统维持在24c，与此刻车外的温度相差了13c。这降温后的格兰德岛，每日最高气温也就十二度左右，可算是短暂的冬季了。
宗政正宗悬在车门把上的手顿了顿，终究没忍心惊醒好友，反而伸手将副驾的遮阳挡板轻轻放下。
操控屏显示此刻是七点四十三分，时间尚早。
驾驶席的座椅也开始匀速地向后倾斜，宗政准备闭目养神，却在阖眼时听见身旁传来细微的声响。
「你带我去的地方，还要坐飞机么。」
李楷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及惯有的调侃。宗政转头，见那人正以相同的姿势看着自己。
「这是要，带我私奔？」李楷开玩笑地揉了揉眼。
「比私奔管用。」宗政伸过右手按住那人镀膜的左手，指腹轻压手背淤痕，确认无明显痛感后松开，「你可以再睡一会儿。今天起得比较早，是因为要避开那些想挖你隐私的人。」
李楷没再追问，只是望着窗外的飞机轻笑。
「哎？你这车怎么用来着？我怎么起来啊。」
「这是你的车吧……」
「哦，怪不得有点眼熟。」
宗政无语地调起椅背，推开车门，林间的海风立刻灌进来，带着阴冷的潮气。李楷弯腰钻出车门，一阵熟悉的酸痛自尾椎窜上颈部……动作不由得一滞。
「怎么了？」
「啊哈哈、坐太久了、腿麻……」
宗政正宗盯着他略僵的笑脸，了然于心，左手精准附上他后腰痛处，就这么把人推到了飞机前。二人并肩而立。
「湾流G700，我们的新客机。」宗政声音平稳无波。李楷似乎没反应过来好友的话，只顾着流连面前这架线条流畅的钢铁造物，瞳孔中闪过难以言喻的震动。
那机尾醒目的注册号【N00117】在晨光中反射出微亮光芒。
「这尾号……还挺巧。」
面对好友投来的不确定，宗政发出一声近似默认的轻哼，「本来，交付仪式定在1月17号……」他没说完，转身走向不知何时落下的舷梯，机舱门在感应中滑开，机舱内的暖黄色灯光倾泻而出。
李楷跟着踏入客舱。欧刺柏香混着皮革的气味扑面而来。十五米长的客舱被巧妙分隔成会议区、休息区和尽头的私密区，全功能茶水吧的透明柜门反射出他惊讶的眼神。
「客舱长15.27米，高近两米。最多能乘二十人，绰绰有余了。」宗政开启介绍模式，平淡如常的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技术控的笃定，「高性能客舱的压力控制系统，能让人在三万英尺高空仍保持地面的舒适度。飞长途的话，对赛后恢复和状态保持，都很有帮助。」他没有看李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份冰冷参数报表；但李楷知道，这背后，一定有着无数次的计算与权衡……
「独立卧室在最里面。」宗政走到休息区的按摩座椅前，指尖划过桌面的碳纤维纹路，「密码……」他忽然停顿，抬眸望向正朝里走的李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你要不试试，你卧室的密码？」
「我卧室的密码？」李楷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哦，呵、我内密码，果然是你改的啊……」他于一扇哑光金属门前停下，手指在门边隐形面板上悬停一瞬，数字键盘便亮起蓝光。他试探性地触过四枚数字，只听见「咔哒」一声，蓝光一暗，金属门微微弹开一条缝。
李楷无奈又不好意思地笑，「我们队的飞机，用这密码合适么？」
「嗯，其实用你的人脸识别会更合适。因为，这是属于你的房间。」
李楷诧异地回过身，直撞进宗政正宗沉下的目光中。那人眼里没有了平时的公事公办，只剩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对我来说，这飞机不是为了球队而买的。」宗政的声音很轻，却因舱内的静音系统显得无比清晰：「这是我以你个人的身体需求为主，才最终得出的结果。无论是床的尺寸、软硬度，还是这整间卧室的功能性……」说着，他侧身走进卧室，一件件地讲解：「比如，床垫内置气压调节模块、石墨烯加热层，床沿下有隐藏式脉冲电极，可以热敷或使用无创电刺激，随时缓解疲劳。还有，卧室与客舱之间是双层隔音舱壁，航空级隔音材料。连这内部的照明，除了模拟日升日落，还能自动切换成‘止痛模式’……」
宗政正宗的介绍尚未说完，李楷已经彻底愣在原地，喉头似被什么堵住，一个字都吐露不出……
这份心意，对他来说……太沉了……
「当然了。你需要这样的‘移动设备’，而球队、需要你。所以说到底，这也算是为了球队。」宗政笑着落下总结性发言，回过头，才发现那人正仰着头，一动不动地对着空白舱顶，似乎想阻止什么从眼中流露……
他跟着沉默下来，配合地移开视线。
「你这人……」李楷的声音传来，带着沉闷的鼻音，「我上辈子，是救过你的命么？」
「有这可能。」宗政唇角勾起一道极淡的弧度，「不过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给你制造压力。如果你实在感动，可以去帮我冲一杯奶茶。」
李楷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向那茶水吧走去。
「我还可以，给你冲一杯咖啡。」他边走边说。
「不要！我没装咖啡机。」宗政提高音量后又成了小声嘀咕：「喝那种东西跟喝药有什么区别。」
李楷站在茶水吧前，手掌按上胡桃木台面，查看配置。果然如宗政正宗所说，这里没有咖啡机，只有一套手冲奶茶的器具；从骨瓷茶杯到细口奶壶，一应俱全。
「24号对星火，你们正好可以坐这个去。」宗政靠上休息区的按摩椅，开始坐等他的手冲奶茶，「在那之前先不告诉其他人了，省得耽误他们训练。」
李楷从玻璃柜中取出一包九曲红梅，轻笑一声：「怎么，怕他们说你滥用职权？」
「用在你身上，没人会说。」
「也是。」李楷轻笑着撕开一小袋包装，倒出里面紧细弯曲的乌润茶叶，那每一勾上都覆满了细密的金豪，「你集齐这么多顶级的国产红茶，都是为了给我练手的吧。」
宗政正宗不再理直气壮，他吸了吸鼻子，面色微红；为了喝上一杯奶茶，他愿意承受这种程度的调侃。怎知那‘泡茶工’却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好让我，多一门手艺。等退役了，还好开一间奶茶铺子……」
「你想得美。」宗政打断他，并端出架子开始强词夺理：「打球和给领导泡茶都是你的工作。只不过，还没有写进合同罢了。」
「哦。这下我总算明白了，为何要高薪签我这伤病员了。就怕、别人看不明白啊。」
「哼、看不明白最好。反正‘卖惨’一直都是你的人设。」
「我还有人设呐？什么时候的事啊？」李楷将热水注入茶壶，见那琥珀色的茶汤逐渐晕开。
「从现在开始。」宗政望着他低头摆弄奶壶的模样，「明天，我需要你面对记者，公开自己的伤病情况。」他不容置疑地道，目光落在李楷右手腕的红绳手链上，那一颗转运珠，此刻正随着那人倒奶的动作轻轻晃荡。
「好。」李楷将茶壶和茶杯都搁在木质托盘上，随后走到宗政对面坐下，「都听你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起茶杯品尝起来。
同时发出一声满意的感叹：
「嗯，不错。」
「嗯，这茶真不错，加奶浪费了。」
这话说的，宗政无法反驳。
「哦对了，」李楷抬起食指指向舱顶，「这真是你买的呀？得多少钱呐？」
「几个小目标吧。」
李楷手指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刚刚那语气就像再说‘几个小钢镚’，他强行拿起茶杯，喝下一口九曲红梅压压惊，「你、没挪用公款吧？」
宗政正宗愣了一瞬，继而发出低沉的笑声：「呵呵、你想什么呢。这必须全是公款啊。而且，我也没说是一次付清。」
李楷总算是舒了口气，转念想到刚来格兰德岛的那段日子，心中百感交集，「唉、我可还记得，两年前的我们，可是连救护车都坐不起啊……」
「你是说，你失血性休克的那一次吗？那次我叫了辆黑车……事后司机嫌你把血吐在他的座椅上，又让我赔了五百……」宗政正宗想起那段回忆仍是不爽，抬了眸，却撞见李楷双眼里流动的笑意。
「真的假的呀？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嗯，我直接在你的工资里扣了。」
「怪不得。我那一年，连一分工资也没拿到。」
「哼、没让你欠债就不错了。当初财务赤字，你的那些医疗账单可是功不可没啊。」
李楷摇头叹息，「害，早知你那么穷，应该让强森送我啊，阑尾炎内次他开辆破皮卡，快是挺快，就是疼的…想死在半道上。」再次回想起那痛不欲生的经历，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比你手折了还疼吗？」宗政的问题来得突然，也算是把人给问住了。
李楷眉头微蹙，抬起眼对着天花板对比了老半天，终是得出一结论：
「还是你打的那一下比较疼。」
宗政想还他一个冷笑，却发现这人的表情格外认真。
「行吧……算你工伤。」
「怎么算法？」
「就是不扣你工资了。」
「……」
「哼、你该感谢强森提升了你们的抗击打能力。不然你已经被我打进医院了。」
「……呵……哈哈、别逗了行么？不过，你手法确实惊人。我就想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你那么心狠手辣……我都要哭了……」
「你……这是在我面前‘卖惨’吗？」
「不是我‘人设’么，先练着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