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皇后苏晚正亲自修剪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凤仙花。
听见内侍通传皇上驾到,她放下手中的银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迎了上去。
“陛下今日怎么有空到臣妾这里来?”
赵允慈挥退了左右,径直在主位上坐下。
“还不是为了你给太子看中的好媳妇。”他端起宫女奉上的茶,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晚心头一动,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问道:“可是顾将军进宫了?”
“何止是进宫了。”赵允慈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朕的镇国公,今日在御书房,可是给朕好一顿说教。”
他将顾君泽那番“女儿顽劣不堪,不敢与储君联姻,以免外戚坐大”的言论复述了一遍,却独独隐去了那句最关键的“解甲归田”。
那是他与顾君泽之间的底线,他不希望被第三个人知晓,即便是他的皇后。
苏晚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未变,眼底却渐渐沉静下来。
她何等聪慧,立刻就听出了这番话背后的强硬。
“看来,顾将军是铁了心不愿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惋惜,“是臣妾想得简单了,只觉得清辰那孩子率真可爱,与太子正好相配,却忘了顾将军爱女如命。”
赵允慈看着她,声音缓和了些许:“你明白就好。君泽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一头犟牛。”
“此事若是逼得太紧,反而伤了君臣和气,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道:“再者,孩子们都还小,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此事,就暂且放下,莫要再提了。”
“暂且放下”,而不是“就此作罢”。
苏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精光。
她温顺地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是臣妾操之过急了。臣妾听陛下的。”
一场可能掀起朝堂风波的联姻提议,就这样在帝后二人轻描淡写的话语间,被轻轻揭过。
送走了皇帝,苏晚脸上的温顺笑意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思量。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盆被精心修剪过的凤仙花,久久不语。
一个心腹女官上前,低声道:“娘娘,陛下这意思,是就此放弃了吗?”
“放弃?”苏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本宫的皇儿,是未来的天子。他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岂能由着一个臣子说不要就不要?”
她转过身,眼中再无半分温婉,只剩下属于国母的决断与智谋。
“陛下说得对,硬逼是不行的。顾君泽那样的战神,你越是逼他,他的反抗就越是激烈。”
“那娘娘的意思是?”女官有些不解。
苏晚缓缓踱步,声音清冷:“既然明着赐婚的路走不通,那便换一条路走。”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仿佛已经看到了数年之后。
“本宫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铜墙铁骨,能挡得住天定的缘分。”
她淡淡吩咐道:“传话下去,日后宫中若有宴饮,或是太子出宫游猎,都记得,给镇国公府的小姐,递上一份帖子。”
女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一凛,恭敬应道:“是,奴婢明白。”
既然强扭的瓜不甜,那便让这根藤,顺着她想要的轨迹,自己缠绕上去。
到那时,就由不得顾君泽不认了。
几日后,楚晨钰休沐,特意来了镇国公府。
楚若涵正在暖阁里陪着清辰画画,说是画画,其实是看着女儿拿毛笔在宣纸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的墨点。
“阿姐。”楚晨钰快步走了进来,目光在屋里一扫,便径直朝楚若涵走来。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楚若涵放下手中的书,笑着吩咐丫鬟给他上茶。
楚晨钰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眼睛亮得惊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姐,海棠宴那天,你可见到赵侍郎家的姑娘了?她……如何?”
楚若涵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她看着弟弟那张满是期盼的脸,想起那日赵清芷。
那些话,她要如何说出口,才能不伤了弟弟这份情窦初开的美好念想。
见楚若涵面色凝重,迟迟不语,楚晨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他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失望。
“阿姐为何不说话?莫不是……阿姐不喜她?”
楚若涵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楚晨钰见状,心中已然明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从绣墩上站起身,对着楚若涵拱了拱手。
“阿姐若是不愿,弟弟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弟弟便自己去赵府提亲,也省得让阿姐为难。”
“站住!”楚若涵听他竟要如此冲动行事,心头一急,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将他重新按回到绣墩上。
“你急什么!”
楚若涵盯着他,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晨钰,你先坐下。你老实告诉我,你看上她哪一点了?你们又是如何认识的?”
被她这么一问,楚晨钰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耳根微微泛红。
他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说来也是缘分。月前,我奉命查办一桩侵占田产的案子,苦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儒生,因得罪了权贵,状告无门,反被诬陷入狱。”
“我查案时,正逢那权贵家的管事当街打骂老儒生的孙女,围观者众,却无人敢上前。”
楚晨钰的眼中,泛起一丝柔和的光。
“就在那时,赵小姐的马车路过。她并未露面,只是让身边的丫鬟下车,不仅呵斥了那恶奴,还给了那小姑娘一袋银钱,让她去给祖父请大夫买药。”
“她做完便走了,并未留下姓名。若非我后来追查,都不知道出手相助的,竟是她。”
他看向楚若涵,语气里满是赞赏与爱慕。
“阿姐,她与京中那些只知攀比炫耀的贵女不同。她有善心,有风骨,却又懂得避让,不张扬。”
“后来我远远见过她几回,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看书,弹琴,娴雅温婉。这样的女子,正是我心中所求。”
楚若涵静静地听着,眉头却越皱越深。
弟弟口中的赵清芷,温柔,有礼,真诚,善解人意。
可她那日在御花园所见的赵清芷,却是工于心计,野心勃勃,眼神里藏着太多的东西。
这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