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看不起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村口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上,竟然缓缓驶来一辆黑色的、锃光瓦亮的小轿车!在这个自行车都算稀罕物、村里主要交通工具是拖拉机和平板车的年代,一辆小轿车的出现,不啻于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远处滩涂上劳作的人都直起了腰,朝这边张望。
车子颠簸着开到山坡附近相对平整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先是下来两个穿着灰色干部服、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的年轻男人,他们一下车,就麻利地开始清理车子周围过高的杂草和碎石,动作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恭敬。
然后,后排车门才被从外面拉开。一个穿着笔挺的白色西装、头上戴着一顶浅色礼帽、脚蹬锃亮皮鞋的青年,慢条斯理地钻了出来。他站直身体,摘下墨镜(众人这才看清他还戴着墨镜),露出一张略显白皙、与周遭古铜肤色渔民截然不同的脸庞,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打量着眼前这片略显荒凉的海滩和山坡。他这一身光鲜亮丽、与渔村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另一个人。
周辰微微蹙起眉头,心里犯起嘀咕:“这谁啊?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也不是镇上干部……跑这儿来干嘛?”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见那两个夹公文包的跟班之一,已经小跑着朝他们这边过来了。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和不耐烦,隔着一段距离就挥了挥手,冲着周辰他们这边粗声粗气地喊道:
“哎!你们几个!对,就是说你们呢!打鱼的吧?别在这儿聚着了,往边上让让!别挡着我们少爷看地方的路!快点!”
任谁被这样毫不客气、如同驱赶牲畜般的语气吼一顿,心情都不会爽快。周辰几人原本正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未来的了望塔和养殖大业,被这突如其来、蛮横无理的呵斥打断,眉头瞬间都皱得能夹死苍蝇,纷纷带着不悦和警惕,扭头朝那辆扎眼的轿车和那几个不速之客看去。
见这几个渔民打扮的人非但没有立刻诚惶诚恐地退开,反而敢直愣愣地回视,眼神里毫无惧色,那个最先开口的狗腿子。
被大少爷称为“小李”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他更是举起手里那个簇新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像驱赶烦人的苍蝇或者路边野狗似的,朝着周辰他们不耐烦地挥来挥去,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喂!跟你们说话呢!耳朵聋了?赶紧的,往边上去!别在这儿杵着碍眼!告诉你们,要是耽误了我们少爷勘察滩涂、规划产业的大事,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侮辱和恫吓。
“嘿——!”脾气最火爆的瘦猴最先炸了毛。他本来就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瘦猴直接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指着那个狗腿子,怒声道:“喂!你们他妈什么意思?这山坡是你家祖坟啊还是你家炕头?咋了,这片地是你们买下来的?写你们名了?还不准我们站在这儿喘口气了?你们是哪儿来的神仙老爷,好大的官威啊!跑到我们渔村撒野来了?”
另一边的胖子也被激怒了,他顺手就从脚边捡起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石块,握在手里,同样指着那个狗腿子,瓮声瓮气地骂道:“还敢拿那破包指着我们?咋的,想比划比划?信不信胖爷我这一石头下去,让你脑袋开花!看看是你的包硬还是老子的石头硬!”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周辰和周雄等人连忙伸手拦住了冲动的胖子和还想往前冲的瘦猴。“行了胖子,先把石头放下!”“瘦猴,冷静点,先别动手!”
周辰皱着眉头,冷着脸,目光如刀般射向那个狗腿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意:“我们在这山坡上说话,碍着你们什么事了?这山坡是公家的地方,谁都能站。你们要是客客气气地说一声,‘劳驾,借个光’,让我们稍微挪挪位置,我们兴许也就让了。哪有一上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跟吆喝牲口似的?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觉得我们乡下人好拿捏是不是?”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这开阔的山坡,语气更冷:“再说,这么大的地方,你们少爷想站哪儿看风景不行?非得凑到我们跟前来?我们身上有金子还是怎么着?”
那狗腿子“小李”见周辰等人非但不怕他,反而针锋相对,言辞犀利,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这几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渔民竟然这么硬气。他眼珠一转,挺了挺胸膛,似乎想用更大的背景来压人,故意拔高声音,带着炫耀和轻蔑说道:
“实话告诉你们!这附近,从那边到那边,”他用手胡乱划拉了一大片区域,基本涵盖了周辰他们视野内的大部分滩涂,“这整整三百五十亩上好的滩涂,早都被我们少爷买下来了!
是我们少爷的产业!我少爷今天心情好,想站在自己的地盘上,好好看看自己的产业,规划规划,你们说,他能不能站?有没有资格站?哼,一群乡下来的泥腿子,就是没见识!要不是在我们少爷这儿买了滩涂搞开发,你以为我们少爷稀罕来你们这穷山恶水的破地方?”
他这话信息量颇大。周辰等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三百五十亩滩涂?留洋回来的富家少爷?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作壁上观、仿佛在看戏的“大少爷”,才终于悠哉游哉地,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过来。
皮鞋踩在沙土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走到狗腿子“小李”身边停下,先是微微抬手,示意“小李”稍安勿躁,然后才抬起眼皮,用一种挑剔的、评估货物般的目光,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打量了周辰几人一番。
他嘴角扯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慢条斯理的腔调,仿佛在跟不懂事的孩子说话:“看你们几个的穿着气度,在这村子里,大概也算是有头有脸、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吧?怎么,没听说过我王明远的名号?”
果然是那个王老板!周辰心中了然。周雄、瘦猴等人也立刻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个穿得跟唱戏似的家伙,就是那个仗着家里有钱,一口气包了邻村三百五十亩最好滩涂的留洋富少!他们之前在农科院就听陈所长提起过这人,当时就没什么好印象。
然而,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周辰他们非但没有露出对方预想中的敬畏、巴结或者至少是忌惮的神色,反而一个个脸上的不耐烦更加明显,甚至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反感。这
王明远和他手下这副做派,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有什么可拽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出去喝了几年洋墨水吗?搞得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渔民好像天生就低人一等似的!
周辰迎着王明远的目光,神情平淡,不卑不亢地开口:“原来是你。那还真是巧了。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吧?这附近连成一片的滩涂,拢共五百亩。一百五十亩,是我周辰承包的。剩下的,才是你王老板的三百五十亩。咱们算是……邻居?”
“哦?”王明远眉梢一挑,似乎有些意外,但眼神里的轻蔑并未减少半分,反而多了几分审视和玩味,“原来你就是那个也买了一百五十亩滩涂,听说也要养蛏子的……周辰?”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我之前还以为是哪个有点眼光的外地老板,没想到……”
他又上下扫了周辰一眼,那眼神掠过周辰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和沾着泥点的解放鞋,嗤笑一声,“没想到看着这么……朴实无华。你也敢跟风搞养殖?真不怕把家底赔光,到时候连裤衩子都穿不上?”
旁边的狗腿子“小李”立刻抓住机会,鄙夷地瞥了周辰他们一眼,尖着嗓子附和道:“就是!刚才就听见你们在这儿叽叽喳喳说什么滩涂、蛏子的,还以为你们是白日做梦、瞎胡说八道呢!原来你们真打算搞养殖?哼,不过你们哪能和我们少爷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们少爷可是正儿八经国外名牌大学水产养殖专业毕业的!
还读了研究生!对这方面的理论知识、国际前沿,那是门儿清!这次养殖要用的种苗,那都是特地从日本、澳大利亚这些发达国家进口的优良品种!
你们这些山野村夫懂什么?见到我们少爷这样的专家,不想着虚心请教、端茶递水,说不定我们少爷心情一好,手指缝里漏点经验出来,就够你们受益无穷、感恩戴德一辈子了!你们知道这些先进知识多难学、多珍贵吗?”
周辰听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贬低和炫耀,眉头皱得更紧,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也被彻底激了起来。
他冷冷地反驳道:“谁稀罕跟你们学?搞得好像我们求着你们施舍似的。我们自己有地方学,有老师教,已经系统学过养殖知识了,用不着你们来‘指点’!”
“咋?你们一群乡下种地打鱼的泥腿子,还能上哪儿学知识?跟老渔民学点土法子?”狗腿子“小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满脸的不信和鄙夷,“别逗了!那些土法子能跟国际先进的科学养殖比?”
这话彻底戳中了旁边胖子的肺管子。
他本来被周雄拉着,石头还握在手里没扔,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挣脱周雄的手,把手里那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狗腿子“小李”脚前不到半米的地方,溅起一小片尘土!
“妈了个巴子!”胖子指着“小李”的鼻子就骂开了,气得脸红脖子粗,“左一个泥腿子,右一个泥腿子,骂谁呢?啊?难道你家往上数三辈不是农民?不是泥腿子?咋的,出了几天国,给有钱人当了几天狗,就忘了自己姓啥叫啥,开始看不起祖宗了?像你这种数典忘祖、狗仗人势的东西,最他妈没出息!老子最瞧不起!”
“你这个死胖子!你骂谁是狗?!”狗腿子“小李”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尤其是“狗”这个字眼,显然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也急了,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骂的就是你!怎么着?”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真的要动起手来,王明远皱着眉头,不悦地喝止:“行了!小李,跟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一般见识什么?平白失了身份。”他这话看似在说自己的手下,实则把周辰他们全骂了进去。
他转而看向周辰,脸上挂着那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表情,摇头道:“乡下人就是见识短浅,坐井观天。本少爷看你们和我一样,都是搞养殖的,算是同行,原本还想着相逢即是有缘,看在都是投资者的份上,指点你们一二,让你们少走点弯路。现在看来……哼,朽木不可雕也。你们,不配。”
周辰也被对方这从头到尾的傲慢态度彻底激怒了,他迎着王明远的目光,寸步不让,声音斩钉截铁:“谁稀罕你的指点!我告诉你,王老板,别以为在国外学了几年洋墨水,喝了点洋墨水,回来就能对我们指手画脚,觉得高人一等!
国外的东西未必样样都好,更未必样样都适合咱们这儿的水土!我相信我自己选的种苗,相信我自己学的技术,更相信我们这片海!我养的蛏子,绝对不会比你那些漂洋过海来的差!”
“哟呵!好大的口气!”王明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井底之蛙,也敢妄言天阔?行啊,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咱们不妨打个赌,比一比,怎么样?”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抹算计和轻蔑的光:“就比……等到收获季,咱们这两片滩涂,蛏子的平均亩产量!看谁养的蛏子收得多,品质好!输的人……就当众承认自己不如对方,是瞎搞胡搞,并且不再养殖,怎么样?敢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