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萱的指尖还悬在苏挽方才站立的位置,掌心里残留的雾气正随着夜风消散。
她望着那团逐渐透明的光影,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明明前一刻苏挽还在说替她看日出、尝甜糕,此刻却要像春雪融在风里。
\"我不能久留,归墟之力正在排斥我。\"苏挽的唇角扯出抹苦笑,眼尾的细纹在月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灵萱,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我只是个过客。\"
\"不是!\"郑灵萱脱口而出,金钥在掌心硌出红痕。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挽时,对方站在归墟祭坛上的背影,与自己镜中的影子重叠得那样紧。
原来那些似曾相识的心悸、无端泛起的旧梦,都是苏挽封在血脉里的情丝在发烫。
她向前半步,发顶那缕沾着苏挽气息的发丝被风掀起,\"你是我心尖上的火,怎么会是过客?\"
顾修然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带着千年沉淀的沙哑:\"她说得对。\"郑灵萱猛地转头,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底。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掌心里躺着枚暗红色玉简,表面浮着细密的金色纹路,像极了归墟祭坛地面的阵图,\"你不是过客。
你是她真正的引导者。\"
玉简被月光镀上层薄霜。
郑灵萱看见顾修然指节泛白——他握得那样紧,仿佛稍松些,这枚承载着千年光阴的信物便会碎成齑粉。\"当年你在归墟崩毁前刻下的封印咒语,我藏在寒玉匣里守了九百年。\"他喉结滚动,目光胶着在苏挽逐渐透明的衣摆上,\"现在该交给能延续它的人了。\"
\"执念与宿命的重叠,本就是归墟最古老的命题。\"
清冷女声自祭坛阴影处传来。
柳如烟从青石板后转出,手中青铜镜泛着幽蓝光芒,镜面里浮起两团交缠的光雾——红色的是郑灵萱,银白的是苏挽,像两尾游在银河里的鱼,尾鳍扫过彼此的轨迹。\"一个是现世的魂,一个是前世的念。\"她指尖抚过镜沿,镜面突然爆出刺目白光,\"唯有融合,才能重启归墟。\"
郑灵萱被强光刺得眯起眼。
等再睁眼时,苏挽的身影已淡得能看见她身后镇渊龟甲上的纹路。
玄龟正用前爪扒拉祭坛边缘,喉咙里滚着闷雷似的低吼——归墟通道闭合的嗡鸣,正顺着地脉往四面八方扩散。
\"灵萱。\"苏挽的声音轻得像片鹅毛,却精准落进郑灵萱心里,\"你掌心的金钥,是我用半颗归墟心炼的。\"她的指尖虚虚点在郑灵萱心口,\"而这里......\"
郑灵萱突然捂住胸口。
心跳声如擂鼓,震得金钥发烫——不是之前灼人的烫,是带着血脉温度的热,像有人往她心脏里塞了团烧红的炭。
她想起苏挽说\"替我爱这人间\"时,顾修然攥碎玉牌的手;想起林婉儿掌心的药香,唐三娘长鞭抽裂空气的脆响;想起镇渊驮着她跃过悬崖时,风灌进衣袖的痛快。
原来那些她以为是\"自己\"的情感,早被苏挽的情丝织成了网。
\"融合吧。\"苏挽笑了,眼尾的细纹终于舒展开,\"我想看你带着我的眼睛,走到更亮的地方。\"
\"不行!\"林婉儿突然从后面攥住郑灵萱手腕。
小医女的手指还沾着刚才替郑灵萱处理伤口的药汁,带着艾草的苦香,\"灵萱姐,你会消失吗?\"她鼻尖泛红,眼眶里的泪却倔强地没掉下来,\"上次你被毒针穿胸,我用了三帖还魂散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傻丫头。\"郑灵萱反手包住林婉儿的手,指腹蹭过她手背上新添的药渍——这是替镇渊治龟甲裂缝时留下的。
她转头看向唐三娘,后者正攥着长鞭盯着柳如烟的铜镜,鞭梢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点,像在敲一面催命鼓。\"三娘,等会若有异动......\"
\"放心。\"唐三娘打断她,黑皮鞭\"唰\"地缠上腰间,\"你护着里面的人,外面的麻烦我和镇渊扛。\"玄龟闻言抬起头,龟甲上三瓣心型纹路同时亮起,红光映得她耳坠上的银铃直晃。
顾修然忽然上前一步,握住郑灵萱另一只手。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像要把千年的等待都焐进她骨血里:\"我在。\"
郑灵萱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他说\"我等了千年\"时,碎玉裂进掌心的血珠。
原来有些执念,本就是跨越轮回的灯。
她深吸口气,金钥的热意顺着手臂窜上心口,与苏挽残留的气息撞在一起——那不是排斥,是久别重逢的相认。
\"开始吧。\"她对柳如烟说。
铜镜突然发出蜂鸣。
郑灵萱看见苏挽的银白光雾裹着自己的红雾,像两滴墨在清水里晕开。
镇渊的嘶吼、顾修然的低唤、林婉儿的抽噎,都渐渐远了。
她听见苏挽在耳边说\"记住,情丝不是负担\",又听见自己心跳声里藏着的、属于前世的、同样有力的跳动。
\"轰——\"
剧烈的震动从祭坛下方传来。
唐三娘的长鞭\"啪\"地抽向湖边,林婉儿踉跄着扶住祭坛石柱,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湖水——方才还平静如镜的湖面,此刻正冒着泡,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湖底翻涌。
湖水沸腾的闷响混着归墟通道闭合的嗡鸣,震得林婉儿耳骨生疼。
她扶着祭坛石柱的手沁出冷汗,指甲几乎掐进石缝里——方才还倒映着月光的湖面,此刻正翻涌着墨绿气泡,每串气泡裂开时,水面便浮起暗金色符文,像被谁用金漆在湖面上画了幅古老星图。
\"是归墟的召魂纹!\"唐三娘的长鞭\"唰\"地绷直,鞭梢直指湖心。
她常年追踪要犯练出的鹰目此刻眯成细线,黑皮鞭在掌心绞出红痕,\"灵萱融合时引动了地脉,把沉在湖底的古阵激活了!\"话音未落,湖面突然炸开丈高水幕,无数符文顺着水浪冲上半空,在月光下连成一条发光的锁链,直朝祭坛方向窜来。
\"小心!\"林婉儿拽着唐三娘往旁一扑。
水链擦着两人发顶扫过,砸在祭坛石阶上,竟将青石板砸出蛛网般的裂纹。
镇渊的低吼骤然拔高,玄龟前爪重重拍地,龟甲上三瓣心纹迸出炽烈红光,直接撞向水链——它庞大的身躯撞碎了半条锁链,却也被反震得倒退三步,龟甲边缘渗出淡金色血珠。
\"镇渊!\"林婉儿挣扎着爬起来,药囊里的瓷瓶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她刚要冲过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冽女声:\"没用的,这是归墟的因果锁。\"
郑灵萱猛地转头。
不知何时,祭坛阴影里多了道身影——那是个与她生得七分相似的女子,眉峰比她更冷,眼尾没有细纹,连垂落的发丝都带着冰碴似的弧度。
她认得这张脸,在归墟祭坛的水镜里见过无数次——是小白,她意识分裂出的冷漠分身。
\"你以为融合很简单?\"小白抬手接住半片碎裂的水链,符文在她掌心嘶鸣,像被踩住尾巴的毒蛇,\"她是我舍弃的感情,而我是她压抑的理智。
我们根本无法共存。\"她说着便要后退,却被一道半透明虚影拦住去路——程七不知何时从归墟罗盘里飘了出来,残魂表面浮着焦躁的金色纹路,活像被人扯乱了线的木偶。
\"归墟不会允许分裂继续。\"程七的声音带着古板的机械感,他抬手结了个法印,祭坛地面突然泛起青光,将小白困在直径三尺的光阵里,\"你与郑灵萱同出一魂,要么融合,要么......\"
\"要么怎样?\"小白冷笑,指尖凝聚起银色气劲,\"让我灰飞烟灭?\"她话音未落,祭坛中央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郑灵萱与苏挽交缠的光雾此刻已完全融合,苏挽的身影彻底融进郑灵萱体内,只剩一缕银白残光飘在半空,像朵即将消散的云。
\"等等!\"郑灵萱突然抓住那缕残光。
融合带来的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她清晰地看见苏挽的记忆在眼前翻涌——归墟祭坛上,红衣女子跪坐在龟裂的石阵中,掌心捧着半颗跳动的归墟心;她望着崖下撑着油纸伞的青衫少年,眼尾坠着未干的泪;她将金钥塞进转世轮回阵时,指尖的血滴在阵图上开出红莲......原来所有她以为的\"偶然\",都是苏挽用千年执念铺就的路。
\"灵萱。\"苏挽的声音从残光里传来,比之前更轻,\"我要走了。\"
\"不!\"郑灵萱攥紧那缕光,金钥在掌心烫出红印,\"你说过要看我走到更亮的地方,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她的眼泪砸在光丝上,竟让残光泛起暖色调的涟漪——那是属于现世的温度,是林婉儿的药香,是顾修然掌心的热度,是镇渊驮着她跃崖时灌进衣袖的风。
苏挽的残光突然柔和下来。
她\"摸\"了摸郑灵萱的发顶,像母亲哄孩子般轻声道:\"我从未离开。
你的心跳里有我的心跳,你的骨血里有我的骨血。\"她的光丝缓缓钻进郑灵萱心口,最后消散前,在她耳边低语,\"去爱,去恨,去活成比我更鲜活的模样。\"
归墟通道闭合的轰鸣震得祭坛摇晃。
郑灵萱踉跄着扶住顾修然的肩,却发现他的手在发抖。
他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把千年光阴都刻进这一眼里:\"你......\"
\"我是郑灵萱。\"她打断他,伸手按住自己心口。
那里有团温热的光在流转,不是苏挽的残念,不是小白的理智,是真正属于\"她\"的、由千万缕情丝织就的魂。
湖水的异象不知何时停了,那些金色符文像被吸进她体内,连镇渊龟甲上的血珠都泛着与她心口相同的金光。
小白被困在光阵里,原本冷硬的眉眼此刻有了裂痕。
她望着郑灵萱,喉间滚出句几乎听不清的低语:\"原来......融合不是消灭,是......\"
\"是完整。\"程七的残魂终于平静下来,金色纹路重新排列成归墟罗盘的形状,\"现在,归墟之主,该你重启轮回了。\"
郑灵萱抬头望向天际。
东方的云层已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正穿透薄雾,落在她发顶。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破茧——不是负担,不是宿命,是终于与自己和解的、完整的、鲜活的灵魂。
顾修然望着她眼底跃动的金光,忽然笑了。
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指腹擦过她眼角未干的泪:\"这次,换我跟着你走。\"
林婉儿抱着药囊跑过来,发梢还滴着湖水。
她盯着郑灵萱,突然瞪大眼睛:\"灵萱姐......你的眼睛......\"
郑灵萱摸了摸自己的脸。
镜中影像在她脑海里闪过——眼尾的细纹还在,却多了种说不出的通透,像被千年月光洗过的玉。
她转头看向镇渊,玄龟正用前爪轻轻碰她的手,龟甲上的三瓣心纹与她心口的金光同频跳动。
远处传来晨钟。
郑灵萱深吸口气,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甜糕香——是苏挽说要替她尝的那味。
她牵起顾修然的手,掌心的金钥不再发烫,而是像块被捂热的玉,带着属于现世的温度。
\"走了。\"她对众人说,\"去更亮的地方。\"
晨光照在她身上,那缕从苏挽处得来的金光正顺着血脉流转,在她脊背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归墟纹。
这一次,没有分身,没有宿命,只有完整的、鲜活的、带着千万种爱恨的——郑灵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