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青牛镇的瓦檐时,郑灵萱的斗篷下摆已沾了三粒陶窑的灰。
她垂眸盯着鞋尖——那是双普通的麻鞋,鞋底特意沾了苍梧派弟子常踩的青泥,连鞋帮都蹭了道淡青印子,与腰间那卷《太初剑谱》的封皮颜色分毫不差。
\"阿萱。\"顾修然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同样换了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发间别着根竹簪,倒真像个穷酸的江湖客。
此刻他正用拇指摩挲着腰间的铜铃,那是苍梧派换书人的信物,\"守窑门的两个喽啰,一个左腕有刀疤,一个右耳缺了半块。\"
郑灵萱抬眼,隔着半条巷弄便看见陶窑外的灯笼——昏黄的光里,两个穿黑布短打的汉子正蹲在石墩上啃烧鸡,油星子滴在胸前的玄冥教火焰纹腰牌上。
她指尖轻轻叩了叩怀中的小兽,银鳞立刻泛起细密的蓝光,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三娘。\"她侧头唤了声。
树影里掠下道灰影,唐三娘落地时连一片枯叶都没压碎,发间的追踪铃只晃出半声轻响:\"西南角有个狗洞,勉强能钻人。\"她擦了擦腰间的短刃,眼底闪着猎手的锐光,\"我绕着窑转了三圈,听见地底下有动静——像是什么活物在喘,气音发闷,像是被关在石牢里。\"
赵无极的断剑突然发出嗡鸣。
他攥紧剑柄,喉结动了动:\"血瞳余孽惯会用活物炼蛊,玄冥教说不定......\"
\"不是蛊。\"顾修然突然插话,他的目光扫过陶窑后的老槐树,那里有半截露出地面的青石板,缝隙里凝着暗褐色的痕迹,\"蛊的气味是腥甜的,带点腐尸香。\"他蹲下身,指尖蘸了蘸石缝里的液体,放到鼻端轻嗅,\"这是神兽血。\"
郑灵萱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想起系统提示里闪烁的\"神兽线索\",想起这三个月来在七个江湖门派间周旋的疲惫,此刻所有线索终于在青牛镇交汇。
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刃身贴着皮肤的凉意让她冷静下来:\"三娘,你再去探探地宫入口。
老赵,你跟着顾郎,注意窑顶的巡哨。\"
\"我呢?\"顾修然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新结的薄痂——那是前日破机关时被毒针划伤的,\"阿萱,你答应过我......\"
\"我去引开守窑门的人。\"郑灵萱反手握住他的手,拇指重重按了按他掌心的老茧,那是握剑多年留下的痕迹,\"你知道的,我最会装弱女子。\"
顾修然的眉峰跳了跳,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青衫下露出的锁骨在夜色里泛着冷白的光:\"半柱香,阿萱。\"
半柱香后,陶窑门被轻轻叩响。
\"这位大姐,\"郑灵萱垂着眸,声音带了三分颤,\"我家相公病得厉害,听说陶窑里烧的药罐最是养人......\"她抬头时眼眶泛红,指尖攥着的银钱丁零当啷落在地上,\"求您行个好,卖我个小罐......\"
缺耳喽啰的眼神立刻软了。
他踢开脚边的鸡骨头,弯腰去捡银钱,刀疤喽啰却眯起眼:\"苍梧派的?\"他盯着她腰间的剑谱,\"你们派里不是最讲究'剑不沾尘'么?\"
郑灵萱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苍梧派的规矩——入门三年弟子不得佩剑外的俗物,连钱袋都要系在腰后。
她悄悄将银钱往脚边踢了踢,眼泪啪嗒砸在青石板上:\"我相公是外门杂役,上个月替长老搬剑谱扭了腰......\"
刀疤喽啰的脸色缓和下来。
他捡了银钱抛着玩,转身对缺耳说:\"去拿个破罐子打发了,别耽误咱们巡夜。\"
郑灵萱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窑后,她才弯腰捡起银钱,袖口的小兽突然窜上她肩头,银鳞擦过她耳垂:\"啾——\"
\"找到了。\"唐三娘的声音从头顶飘落。
她蹲在窑顶的烟囱旁,指尖勾着块松动的砖,\"往下三尺是地宫,有铁闸,但锁眼是梅花形的。\"
顾修然已经跃上窑顶。
他摸了摸砖缝里的铁锈,从怀中掏出根细铁丝:\"梅花锁,我熟。\"他抬头时,月光正落在他眼尾的红痣上,像滴未干的血,\"阿萱,带老赵下去。\"
地宫的潮气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郑灵萱摸出火折子,昏黄的光里,四壁都是刻着符咒的青石板,脚下的地砖每隔三步便有个凹痕——那是机关触发点。
她盯着地面,系统提示在脑海里炸开:\"检测到机关阵,宿主可消耗10点能量解锁《百机阁机关要术》。\"
\"解。\"她在心底默念。
刹那间,地砖的排列在她眼中变成流动的星图,凹痕的位置对应着\"生死休\"三门。
她拉住顾修然的手腕,避开第三块砖:\"往左三步,慢着。\"
赵无极的断剑突然抵住她后背:\"你怎么知道?\"
\"我学过。\"郑灵萱头也不回,\"老赵,你若信不过我,现在可以走。\"
断剑的压力消失了。
赵无极闷哼一声:\"我妻子被血瞳做成蛊时,也说过'信我'。\"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但你若骗我......\"
\"不会。\"顾修然突然插话,他的手指扣住郑灵萱的,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传来,\"她骗过的人,都死了。\"
地宫里的回音将这句话撞得支离破碎。
郑灵萱感觉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直到——
\"嗷——\"
一声虚弱的嘶吼从前方传来。
那声音像被抽走了筋骨,带着幼兽特有的尖细,却又有股天生的威严。
郑灵萱的脚步顿住,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顾修然立刻护住她的后背,小兽从他肩头窜出,银鳞在黑暗里划出幽蓝的光。
等火折子重新亮起时,众人终于看清——
石牢的铁栏后,蜷缩着只半人高的兽。
它皮毛呈金红色,额间有枚月牙形的银斑,此刻正趴在地上,前爪被粗铁链锁住,每呼吸一次,便有淡金色的光从伤口渗出,像是被人强行抽走了什么。
\"是金焰兽。\"赵无极的断剑当啷落地,\"传说中能焚尽阴毒的神兽,竟被他们......\"他突然冲过去,却被顾修然一把拽住。
\"别碰铁链。\"顾修然的声音冷得像冰,\"链上刻着吸灵咒,你碰一下,半条命就没了。\"他蹲下身,盯着石牢底部的血槽,\"他们在抽它的精元,每天一更、三更、五更各抽一次。\"
郑灵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系统任务里的\"收服神兽\",想起这小兽本应在山林里翻云覆雨,此刻却像只被拔了牙的猫。
她摸出腰间的匕首,正要去撬锁,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阿萱。\"顾修然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他的手指按在她后颈——那是他们独有的\"危险\"暗号。
郑灵萱的动作顿住。
她望着石牢里的小兽,它此刻正抬头望着她,眼睛里泛着水光,像是在求救。
她刚要开口,就听见头顶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
\"哟。\"
一道清冷的女声从地宫入口处传来,像片薄冰擦过耳膜。
郑灵萱转身时,正看见白霜倚在门框上,白衣如雪,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颤,\"苍梧派的换书人?\"她笑了,眼尾的红痣比顾修然的更艳,\"还是说......\"她的目光扫过石牢里的金焰兽,\"来抢东西的?\"
白霜的声音像根细针,精准扎进郑灵萱紧绷的神经。
她望着那抹雪白身影,喉间泛起腥甜——这三个月来她刻意收敛的气息,竟还是被玄冥教的人抓了尾巴。
石牢里的金焰兽突然发出呜咽,前爪在铁链上刮出刺耳鸣响,她这才惊觉自己指甲早将掌心掐出血珠。
\"郑姑娘,你来得正是时候。\"白霜的步摇轻颤,珍珠串在幽暗中泛着冷光,她抬手时,袖口滑出半截银链,链上挂着枚与石牢铁链纹路相同的符咒,\"你以为我只是为了神兽而来?\"
话音未落,地宫四壁腾起幽蓝光幕。
顾修然的指尖几乎是擦着郑灵萱鬓角弹出三枚透骨钉,却在触及光幕的瞬间\"叮\"地反弹,钉尖凝着幽蓝电花。
他反手将郑灵萱往石牢方向推了半步,后腰紧贴着她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结界,隔绝内外。
她在拖延时间。\"
郑灵萱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陶窑外的喊杀声突然清晰起来——是刀枪相撞的脆响,是喽啰们粗重的吆喝,是唐三娘的追踪铃被砍断时的闷响。
原来白霜早将玄冥教的伏兵布在四周,就等他们钻进这地宫陷阱。
\"阿然说得对。\"赵无极的断剑嗡鸣着出鞘,他挡在顾修然左侧,刀疤在火光里扭曲成狰狞的蛇,\"刚才窑顶巡哨没动静,老子就该想到——他们早把外围清了,单等咱们入瓮。\"
柳青云始终沉默。
他的剑还在鞘中,但指节已泛白,目光像把淬毒的刀,死死锁着白霜的咽喉。
只有唐三娘最是利落,她反手甩出七枚透骨钉,钉尖淬着追魂散,却在触到结界的刹那\"嗤\"地腾起青烟——那光幕竟能腐蚀毒药。
\"急什么?\"白霜轻笑,指尖绕着发梢的珍珠,\"玄冥教三百教众围了这陶窑,你们便是长了翅膀......\"她的目光扫过石牢里的金焰兽,\"也得带着这累赘?\"
金焰兽突然发出一声低吼。
它前爪的铁链\"咔\"地迸出火星,淡金色精元从伤口渗出,在地面凝成细小的光珠,又被铁链上的符咒吸走。
郑灵萱看着那光珠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顾修然说过的\"吸灵咒\"——原来这些天他们抽的不只是神兽精元,更是在给这结界供能!
\"先救神兽,再突围!\"她的声音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众人耳膜发疼。
顾修然的手在她腰间紧了紧,她知道他想说\"太冒险\",但石牢里的小兽正用湿润的眼睛望着她,像极了三个月前在破庙遇见的那只被猎人困住的小鹿。
她低头吻了吻肩头银鳞小兽的脑袋,小兽立刻发出清越的鸣叫,银鳞泛起蓝光,与金焰兽额间的银斑遥相呼应。
\"阿萱!\"顾修然突然攥紧她的手腕,\"你体内的能量才恢复七成,强行共鸣会......\"
\"顾郎,\"她转头对他笑,眼尾的泪痣被火光映得发亮,\"你说过,我骗过的人都死了。
可你看——\"她举起两人交握的手,腕间薄痂还未脱落,\"我没骗过你。\"
顾修然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低头咬住她耳垂,力道重得几乎要见血:\"若你有事,我就拆了这玄冥教,烧了这青牛镇,把白霜的骨头磨成粉撒进黄河。\"
郑灵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反手扣住他后颈,将额头抵在他肩窝:\"那你得先帮我激活共鸣。\"
银鳞小兽突然从她肩头窜出,蓝光如活物般钻进石牢。
金焰兽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它仰天长啸,声浪震得地宫石屑纷飞。
郑灵萱只觉丹田处有团火\"轰\"地炸开,那是系统赠予的\"神兽共鸣\"能力在觉醒——金焰兽的痛,金焰兽的怒,金焰兽对自由的渴望,此刻全顺着那道蓝光涌进她血脉。
\"不好!\"白霜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挥袖拍出三道冰刃,却被顾修然的铜铃震得粉碎——那铜铃里竟藏着苍梧派镇派的\"破妄音\"。
她转身要跑,柳青云的剑已抵住她后心:\"想走?\"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白霜突然笑了,她反手扯断发间步摇,珍珠如暴雨般砸向地面。
郑灵萱只觉脚下一空,整座地宫开始剧烈震动——原来那些珍珠竟是触发机关的引信!
\"阿萱,闭气!\"顾修然将她护在怀里,断剑与长剑交叉在头顶。
赵无极的断剑劈开上方坠落的石砖,唐三娘拽着柳青云的后领往石牢方向扑。
金焰兽突然暴起,铁链\"咔嚓\"断裂,它甩动尾巴扫开压顶的巨石,金色皮毛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每走一步都在长大,从半人高变成一人高,双爪按地时,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光柱是在这时冲天而起的。
金红色的光刺破陶窑穹顶,惊飞了栖息在老槐树上的夜鸦。
郑灵萱被震得撞在顾修然怀里,却听见系统提示在脑海炸响:\"神兽金焰兽共鸣成功,当前好感度85%。\"她抬头,正看见白霜的身影消失在光柱边缘,她的声音被风声撕碎:\"郑灵萱,你护得住这只,护得住下一只么?\"
突围时的喊杀声远了。
等众人跌跌撞撞冲出陶窑时,玄冥教的喽啰们正捂着眼睛后退——金焰兽的光太刺眼,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唐三娘的追踪铃重新响起,这次是往镇外的乱葬岗方向;柳青云的剑鞘上沾着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赵无极的断剑缺了个口,却仍死死攥在手里。
顾修然的外袍不知何时被划开道口子,露出腰腹间的血痕。
郑灵萱要给他包扎,他却只是笑着摇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金焰兽幼崽上——此刻它已缩成只小猫大小,伏在她臂弯里,呼吸轻得像片羽毛,额间的银斑暗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回营地。\"郑灵萱的声音哑得厉害。
她摸了摸幼崽冰凉的耳朵,指尖沾了些黏腻的血——那是刚才强行挣脱铁链时崩裂的伤口,\"得找林婉儿的药。\"
顾修然将外袍重新披在她肩上,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好。\"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幼崽的脑袋,幼崽竟蹭了蹭他的掌心,\"它信任你。\"
郑灵萱望着远处渐亮的天光,突然想起白霜临走前的话。
她抱紧怀里的小兽,感受着它微弱的心跳,轻声道:\"我会护好它。\"
夜风卷着血腥气掠过乱葬岗。
营地的篝火还在燃着,李小红的身影在火光里晃动,正往药罐里添药材。
当郑灵萱踏进营地时,金焰兽幼崽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它的尾巴卷住她的手腕,却连力气都不足以收紧。
顾修然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会好的。\"
但郑灵萱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