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从值班室冲出来时,正撞见江骁攥着门把手要硬闯。\"你冷静点!\"他一把拽住好友,却被江骁通红的双眼震住——那里面燃烧的焦虑几乎要将理智焚毁,\"无痛还没起效,里面正在备皮消毒,你进去只会添乱!\"
\"添乱?\"江骁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哽咽,\"她在里面疼得要死,我却像个废物一样在外面等着?\"他猛地扯开领口两颗纽扣,露出因过度用力而泛红的脖颈,\"你看看我!我这样算什么?我恨不得疼的是我!\"
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值班医生和护士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李玉看着江骁颤抖的肩膀,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手术室外守了整夜的少年——那时他们还是医学院的学生,江骁的母亲突发急症,他也是这样,像头困兽般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现在进去反而会影响麻醉操作。\"李玉的声音放软,按住好友不停捶打门板的手,\"再等五分钟,等无痛起效,我亲自带你进去。\"他从口袋里掏出胃药,\"把药吃了,你倒了她怎么办?\"
江骁死死盯着那粒白色药片,喉结滚动了半晌才接过。吞咽时药片刮擦着干涩的喉咙,却比不上心口被撕裂的疼痛。他靠在墙上,听着产房内隐约传来的器械碰撞声,眼泪不知不觉从脸颊滑下来。
电子钟跳到00:15时,产房的门终于打开一道缝。麻醉师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笑容:\"无痛起效了,家属可以进来。\"江骁几乎是瞬间冲了进去,消毒灯的白光刺得他眯起眼,却在看见产床上安静躺着的棠棠时,呼吸骤然停滞——她的睫毛还沾着泪珠,却终于不再因疼痛蜷缩,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放松的神色。
\"老公...\"她虚弱地伸出手,声音轻得像羽毛。江骁跌跪到床边,紧紧握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滚烫的泪水砸在她手背上。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战栗——他终于可以在她身边,守着她,守着他们即将诞生的生命。
消毒灯在江骁头顶投下惨白光晕,他跌跌撞撞扑到产床边,攥着棠棠的手贴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她腕间缠着的胎心监护带随着呼吸起伏,而他掌心的温度却烫得惊人。\"棠棠我来了!别怕!\"他的声音混着粗重喘息,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额前湿漉漉的发丝垂落下来,扫过她泛着青白的指节“你选的顺还是刨啊?刨吧,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不会留疤的,好不好?”
棠棠虚弱地摇头,喉间溢出破碎的音节:\"我...想自己生...\"话音未落,监测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蜂鸣,宫缩波峰在屏幕上陡然攀升。江骁感觉她的手瞬间收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而记忆中李玉说过的\"双胎顺产风险是单胎三倍\"如重锤砸在太阳穴上。
\"别硬撑!\"他半跪到床头,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泪,\"剖腹产不用遭这份罪,我现在就找院长!\"颤抖的指尖抚过她汗湿的鬓角,瞥见她后颈被镇痛泵导管勒出的红痕,胃部突然翻涌着灼烧般的疼,\"德国最新的无痕缝合技术,我查过资料的,伤口愈合后只有...\"
\"可...宝宝们...\"棠棠艰难地转动眼珠,涣散的目光终于对上他充血的双眼。江骁这才发现她嘴唇干裂得渗血,呼吸间带着止疼药作用下的迟滞,\"医生说...头位...顺产能少遭罪...\"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起来,李玉冲过来查看胎心曲线。江骁感觉有人在推搡他,却死死攥住棠棠的手不肯松开。当冰凉的耦合剂再次涂在她隆起的腹部,他突然俯身将脸埋进她颈窝,声音闷得发颤:\"听你的...都听你的...但如果有任何危险,必须立刻转剖...\"
棠棠的手指无力地蹭过他后颈,带着麻药的凉意。江骁抬起头时,看见她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恍惚间又回到刚确定关系后不久,她站在玉兰树下冲他笑,花瓣落在发间的模样。而此刻产房里充斥着消毒水与血腥气,监护仪的绿光映着她苍白的脸,他却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比起生产方式,他更怕的是,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笑容。
产房外的家庭套房灯火通明,江骁盯着保温桶里冒着热气的鸽子汤,瓷勺碰着桶壁发出细碎声响。张姨系着医院便利店买的一次性围裙,正往炖盅里码着去皮的水蜜桃:\"小江,这是棠棠最爱吃的奉化蜜桃,我炖了点甜汤给她润润喉。\"
王灿戴着一次性手套切着蒸得软烂的山药,不锈钢餐刀在瓷盘上划出清响:\"我熬了点小米海参粥,特意把海参剁成了泥,好消化。\"三人围在包间的餐桌旁,保温桶和食盒摆了满满一桌子,蒸汽氤氲中混着红枣、枸杞和药材的复合香气。
\"宫口才开五指。\"江骁用勺子轻轻搅动汤面,看着油花在灯光下泛出暖黄的光晕,\"李玉说产程可能要持续到天亮。\"他嗓音沙哑,下巴冒出青色胡茬,自打进入医院就没合过眼,眼下的乌青深得像泼上去的墨。
张姨往食盒里垫上温热的毛巾,叹了口气:\"双胎就是磨人。当年我生我们家那对龙凤胎,也是从天黑熬到天亮。\"她将剥好的葡萄放进水晶碗,\"让棠棠每隔半小时吃两颗,补补糖分。\"
凌晨三点,江骁端着炖盅走进产房。棠棠半靠在产床上,镇痛泵的导管在枕边蜿蜒,脸色依旧苍白,却比之前多了些神采。\"又弄了什么好吃的?\"她看着保温桶笑,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鸽子汤加了点黄芪,\"江骁用勺子吹凉汤水,\"张姨说喝了补气。\"他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看着她小口吞咽,喉结不自觉地跟着滚动。昨夜她疼得滴水未进,此刻每喝下一口,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滴了滴润滑油。
\"有点咸。\"棠棠皱了皱眉,却还是把整碗汤喝完了。江骁连忙递过温水,看着她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恋爱时她总说他煮的面太咸,却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产房外,王灿正在热第二碗粥。张姨把洗净的草莓用盐水泡着,轻声说:\"等棠棠生完,得给她炖点乌鸡汤,双胎产妇最耗气血。\"江骁靠在门框上听着,胃部突然传来熟悉的钝痛,却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比起棠棠此刻承受的,这点不适根本不值一提。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棠棠终于喝完了最后一碗水蜜桃甜汤。她抓着江骁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偶尔的胎动:\"宝宝们好像也饿了。\"
\"他们很快就能吃到妈妈的奶了。\"江骁俯身吻她额头,闻着她发间混着汗水和洗发水的味道,\"再坚持一下,张姨和王灿还在外面备着红糖小米粥呢。\"
晨光透过产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保温桶的不锈钢外壳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斑。江骁看着棠棠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突然觉得守在产房外的这一夜,用食物堆砌起来的等待,也有了别样的温度。那些精心熬制的汤羹粥品,不仅滋养着待产的妻子,也一点点抚平了他内心的焦灼,让漫长的产程有了可以触摸的暖意。
日光从磨砂玻璃斜斜切进产房,在监护仪的绿色屏幕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江骁数着第十三次替棠棠擦汗的湿巾,看着她因持续用力而颤抖的肩膀,腕表秒针的走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自凌晨到此刻,张姨送来的六保温桶餐食早已见底,而产程终于在暮色渐临时迎来转机。
\"宫口开全了!\"助产士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江骁感觉棠棠的手突然攥紧他的腕骨,那力道几乎要碾碎骨头。她仰头靠在产床靠垫上,发丝浸透汗水黏在泛着潮红的脸颊,原本苍白的嘴唇因过度用力咬出深深齿痕。
\"看到胎头了!再加把劲!\"医生的指令混着器械碰撞声。江骁慌忙将吸管递到她唇边,却被她摇头拒绝。棠棠大口喘息着调整呼吸,隆起的腹部在剧痛中剧烈起伏,监护仪的心跳曲线随着每一次宫缩冲上峰值。\"疼...\"她呜咽着往他怀里缩,汗湿的后背贴着他浸透消毒水味的衬衫。
江骁半跪到床头,将她颤抖的身体圈进怀中。胃部翻涌的绞痛在这一刻彻底被抛诸脑后,他贴着她发烫的耳际呢喃:\"能看到宝宝头发了,再努把力...\"指尖穿过她湿漉漉的发丝,触到后颈被镇痛泵压出的红痕,喉间突然泛起酸涩。记忆闪回昨夜她蜷缩在急救车上的模样,而此刻曙光终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