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痛苦,几乎要让人失去神智。
有时候辛赫利昂会觉得自己已经疯了才会继续喝这酒杯里的东西。
虽然谢肉祭的仪式场将瓦罗瑞亚走向终点时产生的种种负面要素全部转化成了类似于“此世全部之恶”的液体,但说一千道一万这也不应该是能随便入口的东西。
身体外显的变化还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辛赫利昂现在能感觉到自己体内传来阵阵脉动。那是地脉垂死的喘息,是珊瑚一般酥脆有毒的云朵,是晶体宝石等高能固体劣化放出的辐射律动,是一种冲动和渴望——将世界用黑火灼烧成琉璃的邪念。
渡鸦的翅膀确实分担了相当多的污染,狮子背后的血肉不断地爆裂开来,嘶嘶作响的肉条们纠缠在一起,塑成羽翼,却总是失败,于是只能成为畸形的纹路一层层缠绕在最初的那对翅膀所形成的扭曲树木上。
还有些窜出来的骨骼,不复守墓人常常怀想的那样白皙冷冽,而是灰暗破败,那也能看成是某种骨翼吧?尖端锋利如爪。那些骨“手”自背后向上,包裹那属于残阳的居屋席位,然后拼命往上生长。它们是想要托举些什么吗?还是想要拖拽些什么呢?
长短不一的骨手挥舞了一会儿,颓然蜷缩,两两交叠,有的双手合十、有的手指彼此穿插。辛赫利昂不愿意停下,这些“手”便是他不愿意展现的软弱。
巨树捂着脸,似乎不太愿意看到这一幕。渗血之杯缓缓离席,化为有一头红色长发的狐耳男子,从背后将手指插进男人的指缝,侧脸贴着侧脸。
男人一直以来豪放的声音变得低沉:“让这个年纪最小的孩子来承担这一切,是我们的不对。”
纺车眼神放空了几秒,然后笑着回应道:“我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啊,可能我在未来还能重温一次吧。”
“老伙计,咱们真的有未来吗?”顾不上享受血杯安慰的轻抚,巨树看着越发不对劲的残阳,忍不住问道。
现在残阳看着真的不是很妙,血呼赤拉的伤口一道又一道。至于他背后变成什么鬼样子就更别说了,那些血肉骨骼增生到几乎要包裹居屋席位的地步,紧随其后的便是执拗的黑火,那些肢体和器官尖叫着爆裂随后瘪下去,在那棵越发昂扬的扭曲之树下堆砌一层又一层......
【我们或许在创造一个空前绝后的怪物呢。】
丝绒慢慢爬起来,眨巴着小眼睛,饶有趣味地记录着一切。只要还有一息尚存,鼠鼠就不会停下往无穷坑道塞藏品的动作。
渗血之杯倒是有另一番看法,他果断地抛下了变得胆战心惊的巨树,就像刚才的安抚和温存都是幻觉。他慢条斯理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我觉得挺美的。不是说辛赫利昂这孩子所遭受的苦难与折磨,而是他熠熠生辉的意志。各位看,尽管如此痛苦,蠕虫暴虐残酷的意志几乎要破体而出,他仍然在约束着自己,并且痛饮着杯中之物啊。如果说,这都不算是神圣,那种行为才称得上神圣?诚然,他已经无法保持曾经的威严、崇高或者美丽,火红的鬃毛被血污浸透,健硕的躯体变得扭曲畸形......”
血杯的眼睛注视着艰难吞咽着的辛赫利昂,就像在注视自己手持圣杯的杯口,饱含慈爱和悲悯。
“如果他成功,这气魄便是威严的,这形貌便是崇高的,这身姿就是美丽的。他的大功业会带来拯救,他将重新定义何为伟大。”
裂分之狼长叹一声,重重叠叠的回音带着层层递进的愤怒,狼对自己感到愤怒。他说:“无论辛赫利昂能否成功,那个跟在我身后学习、接受各位引导的狮子将一去不复返了。”
狼恍然间意识到,辛赫利昂和其它司辰不同,狮子几乎将源相位的所有力量都归于己身,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这种比死还要残酷的结局,只需要自己承担就好了。
归一,是为了更大的奉献。
“奉献......道途?”
或许相位体系下一步的演化就是道途体系吧,但是紫色椅子上躺着的残茧......颤颤巍巍的一小片,他估计暂时没法给出回答了。
铸炉感觉有些原料没有用上,于是将视线投向渗血之杯带来的巨大餐盘,盘子大到像是装了......一个人?上头还盖着盖子呢,神神秘秘的,有啥好遮掩的呢?而且......辛赫利昂吃渡鸦翅膀的时候可爽快了,对这个盘子里的东西看都没看一眼......
“嘻嘻嘻,谁知道呢?”渗血之杯又变回了狐狸的模样,大尾巴摇动着,宛如山崖峭壁之巅绝美而诱人的狐百合花,“这孩子憨直了点,但是一点都不傻呢。或许是他猜到了里头是啥也说不定呢。不过......他应该没什么理智了,不会真的想不起来吃吧......这道佳肴可是能大幅提高成功率的......”
狐狸瞪了一眼巨树:“喂!你去让残阳暂停一下,喂它吃菜。”
巨树动用了全部智力来解释自己不能这么做,绝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对上现在这个恐怖如妖魔的残阳:“首先,谢肉祭里,东道主不能逼迫客人吃东西吧;第二,我打不过他,谁能逼他吃东西?说服也说不通呐,这家伙全部意志和理智都用来抗衡污染了。”
“菜。”
“......”
一时间,谢肉祭陷入一片寂静,唯余残阳咀嚼原蠕的声音,还有艰涩的吞咽声。
血杯曾言:这道菜的餐盖会因为热吻而开启。
这其实并不完全准确。
准确地说:这道菜的餐盖会因为渴望热吻而开启。
餐盖里传来了因为内外隔绝显得瓮声瓮气的声音,这声音在座的所有人都极其熟悉。
“就像是波妞最后自己跳出鱼缸和宗介亲了一口一样......我知道你们听不懂,我的意思是,有的时候还得是另一方主动。”
某人从内揭开餐盖,舒展了一下赤裸的身体,光着脚堂而皇之地走到燃烧着的辛赫利昂身前,匍匐在餐桌上,眉眼间却毫无敬畏。
他下半身跪伏着,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自下而上伸出,在辛赫利昂眼前晃了晃。
“毫无反应呢......唉,已经只会吃喝了吗?真狼狈啊。”
某人轻笑,但听起来分明是在哭泣。
“没有足够美味的前菜,【谢肉祭】就不称其为【谢肉祭】了。显然,这点上,‘我’可比渡鸦的羽翼来得更合适。”
“我已舍弃应舍弃之华服,褪去应褪去之覆皮,浸透应浸透之隐秘滋味,并——”
某人将残阳手中的酒杯取了下来,他没有在黑炎、畸形和丑陋的扭曲肉体面前退缩,而那些火焰与畸肢也完全避开了他。在巨量的侵蚀和污染下陷入失神的辛赫利昂,就这么堪称驯服的停下来谢肉祭的进程。
而后,某人啜饮了一口杯中之物。
即使辛赫利昂喝了那么久,漆黑的液体看上去,只是微不可察地少了一丝。某人啜饮了一下,液体同样微不可察地少了一丝。他喝下了等量的苦痛。
于是他当即放下酒杯,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微微痉挛着,轻声细语着。
“——并以苦痛之调味彻底腌渍......我将,以我悦人之甜美,让你明白,谢肉祭,并不是,只有,苦痛......”
缓了好一会儿,密特拉的肉体站起身,扫视了在座的东道主,还有空置给自己的椅子,接着朝着莫罗佐笑了笑,然后,对上了辛赫利昂被折磨到无神的双眼。
“让【谢肉祭】的氛围回到正轨吧!回到属于我的正轨!让我们满饮此杯!让癫狂迷乱撒满这无尽的狂欢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