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一指拂过眼角,指腹一片湿润。
夜风未入,他却如坠寒潭。
心口一下下抽痛着,让他几乎说不出话……
他闭了闭眼。
良久,他睁开眼眸,神色已经大变。
三日后,清澜院。
秦九微正带着几个侍女,在给谢惊春挑衣裳。
“这个如何?”秦九微指着一件深青色滚银纹的锦袍,转头问道。
谢景坐在一旁,闻声抬眼看了一眼,“颜色倒是稳重,但肩上那条银纹太显,换一件。”
“那这件?”秦九微又换了一件墨青织金云纹袍。
“太老气了。”谢珏立刻摇头,晃着手里的小梳子,“大哥还没成亲呢,怎么能穿这么像老成持重的模样?”
“母亲你看这个!”他扑到一旁衣架上,拿出一件绣暗红流焰纹的玄色衣裳。
“这个好看!大哥穿上肯定很好看!”
谢惊春嘴角不由抽了抽,“这是不是有点太张扬了?”
“不会啊!我觉得特别好!”谢珏立刻道。
秦九微失笑,把衣裳放在他身上比了比,点头:“好像是不错。”
一旁的谢景也点了点头:“这件最好看。”
谢惊春无奈笑道。
“好吧,那就这件。”
谢惊春走进内室,换完衣服后,坐到镜前,由侍女替他束发。
最后,秦九微为他戴上一顶雕银嵌玉的发冠。
束冠毕,他起身。
一身玄衣如墨,袖口绣着金线流焰,腰束玉带,少年挺拔俊朗,英气勃发。
日光自窗外洒落,他踏出屋门那一刻,正好迎着光。
院中众人都不由一怔。
谢珏张大嘴:“大哥你今天也太帅了吧!”
谢惊春被谢珏那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弄得一怔,耳尖微红,目光轻轻避开。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父亲他们该等着急了。”
金銮殿内,丝竹悠扬。
殿中坐满了朝中权贵,公卿重臣齐聚,觥筹交错,笑语不断。
高显端坐于主位之上,他举起玉盏,朗声开口:“诸位爱卿。”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高显目光扫过全场,“此番大捷,震慑四方,大晋得以安稳,百姓得以安居,皆是将士奋勇,众臣用心之功。”
“尤其是谢砚礼,谢惊春父子,临危受命,调兵遣将,奇谋制敌,一战定局!此等忠勇,朕记于心!”
言罢,一饮而尽。
群臣亦纷纷起身,举杯恭贺。
众目如潮,纷纷落在殿中一席上。
谢砚礼神情沉稳克制,周身自带一股从容之气。
谢惊春身着一件绣暗红流焰纹的玄色衣裳,风采不让其父,坐得笔直,显然还不太适应此等场合,却也丝毫不怯场。
他们身旁,是名震京城的谢景,仪态端方。
最末是软软靠在兄长怀里的谢珏。
他今日换了新衣,皮肤白净,五官精致,看起来很是乖巧。
殿内众人惊艳于这几人的容貌与气质。
“这便是谢家的几位小公子?果然不负盛名啊。”
“世子端方持重,自有将相之风,那位少年将军便是惊春吧?年纪轻轻,已能领兵作战,实在了不得!”
“都是一表人才啊,我听说都还没定亲呢。”
紧接着,众人的目光落到秦九微身上。
她穿着一袭剪裁得体的织金石榴红褙子,腰间垂着一串珠玉鎏金步摇,妆容不浓却极为得体。
鬓边簪着一枝白玉海棠,举止端雅,坐姿娴静,眉目间自有风华。
“那便是谢夫人吧?果然气度不凡。”
“我听说她出身不显,可如今……啧啧,不仅把几个孩子教得出色,这气派也半点不输宫中贵妇。”
“谢世子娶了位好夫人啊。”
“当年世子娶她时,可没少叫人质疑,如今倒是叫那些人都闭了嘴。”
“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教孩子的,教出来的孩子都这么好……”
谢砚礼与谢惊春听到他说话,同时起身,俯身谢恩。
“谢皇上隆恩。”
高显看着他们一家子,心中忽然一窒。
有一丝藏得极深的情绪翻涌上来。
可也只是短短一瞬。
下一刻,他便抬眸一笑,温声道:“沈将军亦功不可没,三战皆捷,挽边境于危难,实乃大晋栋梁。”
沈行简立即出列,单膝跪地,拱手谢恩,“臣受国之恩,自当奋命以报。”
御宴正酣,殿中杯盏交错、丝竹悠扬。
孟择这次也来了,仍带着人皮面具,安静地坐在后面。
谢砚礼其实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这几日,孟择的情绪很奇怪。
明明打了胜仗,但却不高兴,话也变少了。
但这几日回京,事务繁杂。
经常要深夜才能回来。
谢砚礼抿唇思索,想着今天庆功宴结束后就去找孟择。
他转头,正欲转头看孟择一眼。
却发现身旁的座席已经空了。
他眉头一蹙,目光扫了一圈,仍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柳先生人呢?”他低声问向一旁的梓竹。
梓竹连忙躬身答道:“回世子爷,柳先生去更衣了。”
谢砚礼听罢微一沉吟,也未再多问。
正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内监高声通传。
“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立刻起身行礼,原本喧闹的金銮殿瞬时肃静下来,恭迎太后落座。
太后端起酒盏,举杯一笑,“今日哀家也要为诸位贺功,大晋能有今日,皆是你们的功劳。”
“谢太后!”众人齐声道贺,举盏共饮。
殿内气氛愈发热烈,就连一向持重的太后也饮了几杯。
而后,金樽再斟,丝竹声起。
一直到夜色沉沉,宴席才渐渐散去。
群臣纷纷起身,朝太后与皇帝谢恩辞退,各自往外走去。
谢砚礼立在宫门外等人,回头张望,其余人都回来了,却没见孟择的身影。
他蹙了蹙眉:“柳先生呢?”
秦九微也疑惑:“方才还在,怎么散席就不见了?”
谢砚礼垂眼片刻,吩咐左右。
“去找人,沿路查查,看他是不是走错了路,别出了什么事。”
寿安宫。
太后饮了些酒,此刻微醺,一回殿便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魏嬷嬷搀着她进了内殿,亲手为她卸下头面珠翠,换上寝衣,又服侍她坐于榻边梳理鬓发。
“娘娘今儿喝的有些多,不若喝些茶?”魏嬷嬷低声劝道。
太后摆摆手,“无妨。我睡一觉便好。”
魏嬷嬷劝了两句见劝不动,便顺从地将她扶入寝榻中,又熄了殿中数盏灯。
只留了两盏昏黄的烛火映在床前。
太后缓缓合上眼,身子微侧。
半个时候后,她忽觉床帐轻轻一动。
睁开眼……
只见人影极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榻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