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县南门外十里处,有一个叫拖木沟的地方,这里像一个漏斗,地势险要狭窄,只有一个山谷可以通过,官道就沿着这个山谷蜿蜒而行。
这里正在修建棱堡,参与修建的是留在清水县的流民和乞丐。
韩蕾给清水县留下的水泥,骆海没有拿来修路,而是按照赵樽的命令先修建棱堡。
赵樽的不臣之心迟早有一天会被朝廷发现,而朝廷要攻打苍州,拖木沟是必经之路。
因为官道两侧是高山悬崖,山上植被茂密,所以拖木沟的午后并不显得太炎热。
阳光被树木枝叶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正在修建的棱堡地基上。
数百名衣衫褴褛的流民和乞丐在工头的指挥声中搬运着石块、搅拌着混凝土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山谷间回荡。
水泥这种神奇的建材,在骆海的指挥下没有用来铺设道路,而是被优先用于军事防御。
灰白色的浆体从木桶中倾倒而出,要不了一天便凝固成坚不可摧的屏障。
棱堡初具雏形的突出棱角在阳光下投下锯齿状的阴影,像是某种远古巨兽的獠牙。
“大家先休息一下,喝点水,然后我们动作要加快!天黑前这段墙必须完工!”工头大声喊道。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踉跄了一下,肩上扛的石块差点砸到脚面。工头赶紧扶住他,让他先坐下来休息,老者连声道谢。
就在这时,山谷远处传来了清脆的马铃声。
一队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四匹雪白的骏马拉着描金车厢,车帘是用上好的丝绸制成,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车队最前方的马车上插着一面蟒纹旗帜,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马车在工地不远处停下。车夫跳下来摆好踏凳,一位身着淡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缓步下车。
他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价值不菲,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拇指上戴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此人正是荆州王刘衍。
“父王,这里尘土飞扬的,有什么好看的?”马车窗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起,露出一张娇艳的少女脸庞。
刘衍没有回答女儿的问话,他的目光深深的被那些奇特的建筑结构牢牢吸引。
那些突出的棱角既不像住人的房屋,又不像堡垒箭楼,像是刻意设计来应对某种特殊攻击的。
他抚摸着下巴,缓步走向坐在路边休息的民夫。
“这位老丈,你们修建的是何种关隘吗?”刘衍的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严。
被问话的老农慌忙跪下,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回、回贵人的话,小人们只是奉命干活,实在不知这是做什么用的。”
他粗糙的手指紧张地抠着地上的碎石,“听工头大人说,好像是叫什么……棱堡?”
“棱堡?”刘衍轻声重复这个陌生的词汇,眉头微蹙。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尚未完全干透的水泥墙面,“这灰浆倒是特别,干得这般快,又如此坚硬。”
老农不敢抬头,只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是知州大人给的……新材料,叫水泥,比糯米灰浆结实多了。”
刘衍站起身,目光沿着未完工的城墙游走。这里本就狭窄险要,现在又多了这个叫棱堡的东西。
他不懂军事,但他也瞧出了一些端倪。
这些棱角分明是为了消除射击死角,若在此处架上弓弩……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这样的设计,恰好可以扼守苍州与荆州之间的唯一通道。
“王爷,天色不早了。”随行的侍卫低声提醒。
刘衍点点头,最后瞥了一眼那些诡异的棱角,转身回到马车上。
车厢内,荆州王妃正为十二岁的小郡主梳理发髻,见他进来,柔声问道:“可看出什么名堂?”
“苍州王似乎在做什么准备。”刘衍谨慎的环视了一下马车内,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妻子能听见,“而且,是对付朝廷大军的那种准备。”
“啊?”荆州王妃手中的玉梳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那我们此去苍州……”
刘衍垂眸,眼里闪过一丝蹭狠。
“陛下如此待我,我也顾不得那许多,只要我们一家能够安稳就行。”
刘衍掀开车帘,望着逐渐远去的工地,吩咐道:“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务必在天黑前赶到清水县。”
当荆州王的车队抵达清水县城门时,最后一缕阳光正从城楼的飞檐上滑落。
守城士兵举着火把上前检查,火光映照下车厢上的家徽清晰可见。
“是荆州王府的车驾!”领头的士兵惊呼一声,立刻单膝跪地,“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
刘衍微微颔首:“免礼。本王应苍州王之邀前来做客,这是路引。”
士兵双手接过路引,匆匆扫了一眼便恭敬递回:“王爷请入城!是否需要小的派人通知知州大人?”
“不必了,你们忙你们的吧!”刘衍摆摆手,“本王自会安排。”
车队缓缓驶入城门,石板路上马蹄声清脆。
清水县虽不比荆州繁华,但街道整洁,商铺林立,看得出治理有方。
刘衍注意到路边每隔百步就有一颗夜明珠,但他知道那一定是灯。
一盏盏太阳能灯逐一亮起,那灯光明亮稳定,不似普通油灯那般昏暗摇曳。
“父王,这里的灯好亮啊!”小郡主趴在车窗上惊叹道。
刘衍眯起眼睛细看,发现那灯很耀眼,竟不敢直视。
“有意思……”他喃喃自语。
车队在城中最大的“悦来客栈”前停下。掌柜早已闻讯迎出,跪在门前连连叩首。
“不知王爷驾临,小店蓬荜生辉!已经备好上房,请王爷随小的来。”
安顿好家眷后,刘衍决定在知州府去打听一下苍州王的下落。他换了身素色常服,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便出了门。
暮色中的清水县街道上行人渐稀,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他循着路人指点,很快来到知州府衙前。
府衙大门两侧站着四名持刀守卫,正巧其中一人就是上次怠慢韩蕾的那个。
见有人靠近,守卫上前一步正要喝问,刘衍就开口问道:“知州大人骆海在吗?”
“你是什么人?为何敢直呼我家大人的名讳?”门口的守卫皱眉。
刘衍轻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苍州王邀我而来。我特意来向骆海打听苍州王的下落。”
“啊?你……”上次怠慢韩蕾的守卫打量着他,不确定的问:“你说是苍州王请你来的?”
“对!麻烦你们去禀报一声。”刘衍点头,浑身上下都是贵人的气势。
那守卫听到苍州王的名号顿时一个激灵。上次韩蕾报出苍州王,他说不知道苍州王是谁,害得韩蕾差点丢了锁情扣,结果被赵樽狠揍了一顿。
这次他学聪明了,面前这人一身贵气,来头肯定不小。
他赶紧弯腰说道:“你……你等着啊,我这就去禀报大人。”
说着,他连滚带爬地冲进府衙。片刻之后,知州骆海一脸狐疑的跟在守卫身后走出来。
守卫说,来人直呼他的名讳,还说是苍州王邀请来的,他就知道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但又不知道是谁,便跟着出来看看。
骆海到清水县上任之前,家就住在京城。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贵人,他几乎都见过。
到了府衙门口,一见站在台阶下站着的人竟然是荆州王。
“哎呀!王……王爷!”他吓得提起官袍就快步跑下台阶,连头上的官帽都整歪了。
“下官骆海参见王爷!”骆海跪在青石板上,声音发颤,“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下官罪该万死!”
那个怠慢韩蕾的守卫一听来人竟是荆州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赶紧下跪,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刚才自己机灵,要不然今天又闯祸了,说不定又会挨一顿揍。
刘衍伸手虚扶:“骆大人请起。本王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骆海战战兢兢地站起身,额头上瞬间浸出的汗珠在府衙的灯笼映照下闪闪发亮。
“王爷折煞下官了!王爷请、请入内奉茶!”
进入花厅后,侍女奉上香茶。刘衍轻啜一口,是上好的新茶。
他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本王是应苍州王与王妃之邀,前往苍州小住。途经清水县,特来打听苍州王府所在。”
骆海手中的茶盏差点打翻:“王、王妃邀请?”他脸色变了几变,他还不知道这事呢。
“呃……”骆海有些尴尬,又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只有说:“苍州王在北关,王妃去了扶风县。应该还不知道王爷今日驾到,下官这就通知王妃。”
骆海取下腰间的对讲机,按住按键就呼叫起来。
“喂!喂!清水县呼叫华昌县,告诉王妃,荆州王造访,现在就在知州府衙。收到请回答。”
荆州王一脸懵逼的看着骆海,突然就对着手上的黑盒子自言自语,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骆大人,你……你在对谁说话?”荆州王好奇的问道。
骆海笑着解释:“下官正在让他们通知王妃,说王爷您到了清水县。”
“他们?”
荆州王愕然,他环视四周,屋里除了上茶的侍女,再没有别人。
他感觉背心有点发凉。自从到了拖木沟后,他就觉得苍州的一切似乎与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
就在这时,骆海手上的黑色方盒突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男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通信站站呼叫骆大人,骆大人在吗?收到请回答。”
刘衍猛地站起身,眼睛瞪得溜圆:“什么人?!”
骆海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按下通话键:“我是骆海,请讲。”
“华昌县传来王妃口信:荆州王乃王府贵客,请骆大人务必热情款待。可安排参观荒地项目,或是推荐同福楼用膳。王妃说中秋节一定赶回。”
声音在安静的厅堂内显得格外清晰,刘衍死死盯着那个会说话的黑色盒子,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是何等妖物?为何会有声音传出?”
“王爷莫怕!这不是妖物。”骆海擦了擦汗,耐心解释:“这叫‘对讲机’,是一种通话用的工具,呃……就好比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刘衍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本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分明是即时对话!那声音说王妃在华昌县?两地相距百余里,就是鸽子也要飞上半天啊!”
骆海扶额,不知如何解答。因为他也只有用飞鸽传书来解释,其他的连他自己也是一窍不通。
这时,对讲机却又响了起来:“骆大人,骆大人在吗?王妃问荆州王是否已经看到拖木沟的水泥棱堡了?”
刘衍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有些紧张地敲击着桌面。
他是应该回答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苍州王在拖木沟修建棱堡,那明显就是司马昭之心,他当然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而他从拖木沟过来,如果回答没看到,似乎显得不够真诚。
如今,朝廷对他已没有亲情可言,他现在可以说是在带着家人四处逃亡,既然选择了到苍州避难,那他就要拿出全部的诚意来。
于是,他脑子飞速的转了一下,对骆海点了点头。
骆海立刻拿起对讲机说道:“告诉王妃,荆州王说他看到棱堡了。”
听着骆海的喊话,荆州王在心里暗道:看来苍州王的实力,比本王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对讲机里又传来说话声:“骆大人,骆大人。王妃说既然荆州王看到了拖木沟的棱堡,就应该知道苍州非常安全,所以,请荆州王安心的住在苍州,一切都不用担心。只要在苍州境内,那个人就动不了他一根汗毛。”
对讲机里的话声异常清晰,字字钻入荆州王的耳朵。
别人也许不知道对讲机里说的究竟是什么,但荆州王刘衍却非常清楚。
在他最走投无路之时,能听到韩蕾的这般承诺,荆州王感慨万分。
他眼眶里盈满泪水,站起身来朝着骆海手里的对讲机深深的作揖。
“骆大人,请告诉王妃。我刘衍携全家……在这里谢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