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骄阳炙烤着苍州大地,永安城外的原野上,一片片新开垦的农田在阳光下泛着褐色的光泽。
赵樽站在城墙箭垛旁,手搭凉棚远眺,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月白色锦袍的领口。
今日,他刚从甘络县赶到这里。甘络县的铺路工程进行得顺风顺水,工程队的新主管已很快成长起来,他可以彻底放手。
所以,甘络县铺设道路和宋元庆铺设军营的工程交由工程队自行运转后,他便回了北关。
赵樽的目光追随着城外城外劳作的士兵。那些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们正弯腰在田垄间除草,远处几架水车吱呀作响,将护城河的河水引入新修的沟渠。
这片荒地是棱堡建成后,实施士兵屯田制才开垦的,所以比起清水县和扶风县,播种晚了整整一个节气。
“土豆和玉米长势如何?”赵樽问道,手指轻轻敲击着城墙上的青砖。
永安城守将李二牛展开手中册子:“回王爷,有王妃提供的肥料,长势都很好。农官昨日查验过,再有月余就能结薯。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恐怕要到霜降前后才能收获。”
赵樽满意的点了点头,“今年刚刚开始,虽然晚一点但总比没有好,今年北关天公作美,收成应该不错。”
一阵裹挟着青草气息的凉风掠过城墙,吹散了午后的闷热。
赵樽深吸一口气,草原特有的清新沁入心脾。
他举起望远镜望向草原深处。镜片后的目光穿过层层热浪,仿佛要穿透那片广袤的绿色海洋。
他听李二牛说,突厥玉伽公主的使团前些日子已悄然离开北关,返回草原。
想起突厥使团,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突然想起那日,唐小童在甘络县提起的想与突厥互市通商之事。
微风拂过,腰间的佩剑与手枪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赵樽收起望远镜垂下眼帘,指尖抚过剑鞘上那两行交错的文字。
剑鞘一边是蜿蜒如蛇的突厥文,一边是方正的大景楷书,都镌刻着同样的和平祈愿。
他缓缓闭目,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闭目的刹那间,一幅鲜活的画卷在他脑海中浮现——
永安城棱堡的哨塔上只有零星几个士兵悠闲地眺望远方;军营里,脱下铠甲的将士们在田间挥汗如雨。
农人们弯着腰在金黄麦浪间穿梭,脸上的皱纹里都盛满笑意;孩童们嬉笑着追逐蝴蝶,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远。
永安城外,驼铃叮当,商队的马车在草原上排成长龙。
车夫们哼着悠扬的小调,鞭梢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满载粮食的车队往北而去,又载着成群的牛羊与草药南归……
他缓缓睁开眼,正望着草原深处出神,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爷!”平川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城楼,额头上挂着汗珠,手中紧握一支细竹筒,“京城来的飞鸽传书,是给曹雄的,您看……”
因为肖正飞去了清水县收编安排逃兵。平川等人在荆州执行完任务后,回来就一直待在赵樽的身边。
听说是送给曹雄的密函,赵樽眉头一挑,接过竹筒。筒身还带着平川手上的体温,火漆印章上赫然盖着兵部的朱印。
他用小指指甲挑开漆封,抽出里面薄如蝉翼的笺纸。
随着目光在字句间移动,赵樽的嘴角渐渐扬起,最后竟笑出了声。
那笑声在空旷的城墙上回荡,引得附近几名亲卫纷纷侧目。
“王爷,何事让您如此开怀?”平川好奇地问道,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佩刀上。
赵樽将信笺递过去:“自己看吧。朝廷那群老爷们,终于睡醒了。”
平川接过信,刀疤脸和其他几名亲卫也凑了过来。只见信上工整的楷书写着:
「兵部急令北关元帅曹雄亲启:苍州王赵樽私纳荆州逃兵逾万,暗蓄甲兵,图谋不轨。着尔即刻密查实情,若确有其事,速调兵控制要隘,勿使其坐大。此事机密,不得泄露。兵部尚书曹格手谕。」
“哈哈哈!”刀疤脸第一个笑出声来,脸上的疤痕随着笑容扭曲,“曹雄?查证?那厮的骨头怕是都化成灰,混在蜂窝煤里了!”
平川也忍俊不禁:“苍州封锁了消息,朝廷现在又聋又瞎。自然是不知道曹雄早已死在阴山煤矿场,他们肯定还以为曹雄现在稳坐着北关驻军元帅的位子呢!”
碳头谨慎地提醒:“王爷,此事虽可笑,却也说明朝廷已起疑心。不知逃兵这消息是如何传到京城的?”
赵樽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邃。他转身面向城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锁情扣。
远处,几名士兵正推着装满肥料的独轮车穿过田埂,阳光下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本王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是魏大宝。”赵樽突然说道,声音低沉,“他不是带着家眷灰溜溜的离开苍州了吗?一定是到京城告状去了。”
刀疤脸啐了一口:“狗.日的,一定是他。王爷抄了他的家,他一定是怀恨在心,找他叔叔去了。王爷,要不咱们现在就到京城去宰了他。”
“不可。”赵樽抬手制止,想了想说道:“现在动手反而坐实了谋反罪名,还不如让他自食其果。”
说着,他又转向平川,“曹雄的印信可还在?”
“在凌安城大营的库房收着,连同他的私人印章都在。”平川答道,“王爷是想……”
赵樽勾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平川,你去一趟凌安城,以曹雄的名义回信。就说……”
他略作思索,“就说经核查,苍州王确实收留许多荆州逃兵。但苍州贫瘠,无粮供养,故将逃兵编为农奴,由五百府兵看管,日夜鞭笞驱使逃兵开荒。逃兵手无寸铁,形同乞丐,不足为虑。北关十万大军坐镇,苍州王纵有异心亦不敢妄动。”
平川边听边点头,末了笑道:“王爷此计甚妙。既消了朝廷疑虑,又显得曹雄仍在掌控局面。”
“对对对。”碳头笑道:“这样,咱们又可以闷头发展,苍州开垦了如此多的荒地,等今年顺利秋收,百姓们就能缓口气了。”
赵樽点头,这正是他要表达的意思。“再加一句。就说苍州王年少气盛,好大喜功,整日只知修筑道路,狩猎玩耍,劳民伤财,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刀疤脸闻言皱眉:“王爷,您这岂不是自污名声?”
赵樽嗤笑一声:“名声?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就让朝廷以为本王是个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总比让他们觉得本王是个威胁要好。”
他转向平川,“记住,十日后再将信送出去。信要写得粗鄙些,符合曹雄那老粗的文风。”
“属下明白。”平川拱手。
刀疤脸挠了挠头:“王爷,那魏大宝那边……就这么算了?”
赵樽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渐冷:“魏大宝不过跳梁小丑,自然会有人收拾他。咱们眼下应该顾及秋收,不宜节外生枝。”
“是!属下明白了。”刀疤脸郑重的点头。
他明白赵樽的意思,苍州现在突然多了几万名的流民和逃兵,粮草是眼下最大的问题。
现在,北关兵马全是由朝廷养着,如果不能保证秋收,一旦和朝廷翻脸,赵樽就是有兵也养不了。
所以,赵樽现在对朝廷的态度就是连哄带骗,能拖一天是一天。
碳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道:“王爷,属下担心朝廷不会仅凭曹雄一封奏报就轻信。恐怕还会派密探前来,万一……”
“所以要加强内查。”赵樽打断他,“即日起,整个实行路引制度。所有外来人口必须登记造册,各村镇实行连坐,发现可疑者立即上报。这事碳头和刀疤去办。”
众人齐声应诺。赵樽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只留下平川一人。
微风吹过,带来一阵凉爽。
赵樽望着天边渐变的云霞,忽然问道:“你们从清水县回来,那边新编的骑兵训练得如何了?”
平川压低声音:“肖统领说已按王爷吩咐,分散在各县荒地项目,以牧马为掩护日夜操练。现有轻骑三千,重骑八百,弓箭手两千。”
“还不够。”赵樽摇头,“荆州逃兵中会骑射的,单独编成一营。再从阿拉商人那里买些好马,要快。”
平川略显担忧:“如此大张旗鼓,万一……”
赵樽打断他,声音冷峻如铁:“所以要在朝廷反应过来前做好准备。再把训练出来的五百府兵全部派往与其他州接壤的县。以防朝廷绕道从其他州来攻。”
“是!属下记住了。”平川拱手。
赵樽颔首道:“去吧,记住,飞鸽传书十日后放出。另外,派人盯紧所有通往京城的要道。”
平川躬身退下。赵樽独自站在城头,夕阳西下,他的身影挺拔如松。
远处农田里,士兵们已收工列队,唱着韩蕾上次教他们的军歌返回营地。
那歌声在旷野上回荡,与风声交织,竟显出几分雄壮。
赵樽轻轻抚摸着城墙上的砖石,砖缝间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
这座边城,这片土地,如今已深深烙上他的印记。
朝廷的猜忌如影随形,但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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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在华昌县的乡间小道上,韩蕾抬手遮了遮刺目的光线,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田野。
赵樽决定“干他”时,第一个通知的人就是骆海,在骆海的执行安排下,各地已陆续推广荒地项目,只是进度不同。
华昌县是前之州孙文远的地盘,这里是在孙文远被拿下后,最后一个推广荒地项目的。
华昌县是整个苍州肥沃土地最多的地方,反而荒地不多。所以,孙文远才选择生活在这里,霸占了大量的肥沃土地。
因为第一次来扶风县,不想吓到别人,韩蕾在清水县买了简朴的靛蓝色粗布衣裙,发间只插了一支木簪。
她看起来与寻常农家女子无异,唯有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透露出不凡的气质。
“王妃,前面就是孙家以前的佃户村了。”大一快步走到韩蕾身侧,指着不远处的零落的茅屋说道。
这次来扶风县巡视,韩蕾特意带上了大一等人,不为护她安全,只为给她当个向导或者有事跑跑腿。
韩蕾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田间劳作的农人。他们弯腰干活,时不时传来几句说笑声,与给孙文远家当佃户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孙文远被拿下后,这里的百姓总算喘过气来了。”大一感叹道,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神色。
“以前那恶贼收租收到八成,谁家交不上租就抢闺女抵债。现在骆大人当了知州,爱民如子,推行荒地项目,大家伙儿都抢着报名呢!”
韩蕾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了捻。肥沃的黑土散发着淡淡的腥气,确实是上好的耕地。
“这里肥地多荒地少,确实不适合开荒种地。骆伯伯因地制宜,在这里大规模修建养殖场是明智之举。”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十几个村民扛着锄头朝他们跑来,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王妃,姑娘您是苍州王妃吗?”
老者一边跑,一边激动地喊道,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小的是李家村的里正李老栓,昨日县令派人来喊话,听说您今日要来巡视,大伙儿都盼着呢!”
韩蕾连忙起身相迎。李老栓激动的一把抓住她的手,像抓住自己的亲人,他粗糙的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
“多亏您和骆大人啊!孙文远那狗官被拿下后,我们总算能吃上饱饭了。现在村里年轻人都去养殖场干活,一天能挣二十文钱呢!”
“老伯,我是。”韩蕾亲切的问道:“养殖场现在建得如何了?”
韩蕾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处的山坡,那里隐约可见几排新建的棚舍。
老者笑得见眉不见眼:“干活的人多,已经快完工啦!”
一个扎着头巾的年轻妇人挤上前来,怀里还抱着个咿呀学语的娃娃。
她上下打量着装扮朴素的韩蕾,接话道:“我男人在鸡鸭场做木工,说再有三五天就能全部收尾。就是……”她犹豫了一下,“就是不知道猪崽和鸡鸭什么时候能运来?”
韩蕾微微一笑:“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养殖场完工就能送到。”她又转向大一,说“我们先去看看养殖场的进度,然后……”
她的话突然顿住,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