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一名婢子推开房门,走进一面雕花隔断后,对着坐在梳妆台前的人行了一礼,小声问道:“女君,可要传膳?”
她问完,目光下垂瞥见铜镜中那张皎若芙蕖的脸,忍不住呼吸一窒。即便最近日日得见,每每看见这张面孔,都不由得心生感叹:光凭这张脸,女君也能赢过少君,被陛下赐给冠军侯。
“可。”
镜中之人放下梳子,轻声应道。
婢子正领命朝外走,就听门外的珠帘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有人一把掀开了珠帘,正快步走进来。
那婢子一顿,光听声音已知道来人是谁。她走到一侧躬身行礼:“少君。”
来人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精致繁复的绣纹绘于曲裙之上,腰间组佩玎珰,一看便知道在家中深受宠爱。
她的眼神在一旁的婢子身上略微停顿,便略过她来到了隔间内。
“阿姊真够沉稳,听闻边关大捷,冠军侯不日将回长安。”她眼珠转了转,看见对面那人姣好的容貌时眼底闪过厌恶与嫉妒,轻笑一声道:“但如今却不见阿姊面露喜色,难道是对陛下的赐婚不满意?”
“陛下圣明,为侯爷挑选的妻子,定是与侯爷性格相合的,”镜前之人终于回过头,墨瞳在来人脸上扫过,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毫不留情地反将一军,“慧珠你这么说,莫不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
——这几乎已是明晃晃地在说“侯爷就是喜欢我这种沉稳的性格,所以陛下才选了我,哪像你......”
她眼中的挑剔之色并未遮掩,将盛气凌人的沈慧珠气的当即就要发作——但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强忍着怒气,神色中又带了点嘲笑与讥讽:“阿姊别高兴的太早,先不说侯爷尚未答应,就算侯爷应允......哼。”
——恐怕你也享不了几天清福。
她话未说尽,因此事涉及朝局秘辛,知之者甚少。沈家如今已投靠了淮南王,也参与了其问鼎大计。若是计划成功,霍去病作为陛下亲信,定是最先被除去的那一批人。
正因如此,在陛下要在世家贵女中为霍去病选妻之时,沈天欢才会被作为沈家“嫡长女”被推了出去。
要不然,就凭她一个野种.....沈慧珠眼中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沈天欢没什么反应,不仅未在意她的未尽之言,而且像当作全然没听见她在说话一般,自顾自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的花正开得茂盛,她撑着下巴在窗边坐下欣赏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沈慧珠惊讶道:“你怎么还没走?”
......
当日沈府的奴仆均听说了少君房中器具被摔碎的声音以及零星的咒骂,声音持续了挺久,直到沈夫人匆匆赶至少君的院落,方才停歇。
房内。
“你何必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沈夫人压低声音劝道。
“我不服!凭什么一个野......”沈慧珠说到一半,被母亲严厉的眼色吓得咽下了后面的话,哽咽一声嘟囔道,“我还要忍她多久?!”
沈夫人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见她这样,心中自然是心疼的。她将她揽进怀中,轻声安慰道:
“快了快了,听你父亲的意思,淮南王那边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你只要再忍一忍,别去再惹她,阿母和你保证,一定不会让她痛痛快快地死。”
沈夫人眸中闪过狠辣,想到那人可能的下场,快意的同时心中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
入夜。
沈家禁室内。
沈家家主从地下冰室中小心地取出一枚玉瓶,看了眼余下的量,心中有些踌躇,“这腾血剩下的不多了。也不知道淮南王那边还需要多少……”
淮南王信奉长生之道,其手下门客中方士甚多。要不是沈家听说淮南王命人寻腾蛇之血炼丹,沈家也不会有机会能攀附上这样一艘大船。
沈家曾经积蓄颇丰,祖上也出过数位有名望的先辈,但到了这两代已明显不如从前。这代家主在继承家主之位时,得知了祖上历代只有家主才能知道的机密。本来不甚在意的他机缘巧合得知了淮南王所求,便觉得这是一个翻身的机会。
可那腾蛇之血并非取之不尽,且几次过后那东西竟然......沈家家主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此后那血便再不如之前般有效。
一旁的亲信见他脸上的愁容,宽慰道:“前阵子李方士说过已摸索出那丹房的诀窍,想必不久后就能练出长生丹。再说,不久后若淮南王事成,家主您只要献上......她,自有方士去研究,家主您不必过多担心了。”
“但愿如此吧!”沈家主叹了口气,随即又冷哼一声,“要不是她醒来那日天降异象引得钦天监注意,陛下也不会突然派人来查。谁能想到她阴差阳错走出密室后,竟然又正好被钦天监的人瞧见,要不然......”他也不用咬牙认下这个女儿。
——好在她还是有点用的,被陛下看中要赐给霍去病。
这样他沈家相当于多了一份保险,若是淮南王失败,好歹这个“女儿”是侯夫人,也能给家族挣一份退路。
......
薛县。
浑身是血的詹玉武从楼顶翻进屋中,向霍去病禀报道:“侯爷,基本都解决了。”
说话间,他身上的血顺着甲胄边缘滴落。仔细看去,那些血并非全是鲜红,而是带着点微粉。
——那是外面那些邪祟的血。
近几个月,有一句话在西北民间广为流传:妖星凌空,末日将倾,邪祟肆虐。
这话中的“末日”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妖星”与“邪祟”确实属实的。边陲各地如今邪祟横行,白日里还好,每到夜间,整座城池就变成了邪祟的天下。因此每到天黑,家家户户便门窗紧闭,安静地仿佛像一座死城。
“奇怪了,之前明明看见了三十多只,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颜仲紧接着走进屋中,皱眉对霍去病道:“侯爷,有些不对劲。我和詹玉武总共只杀了二十多只,还有近十只邪祟不知所踪。”
霍去病轻轻颔首,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他看向窗外道:“没想到只是顺路经过,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屋外传来一道晴朗的男声:
“后辈林七夜,携厚礼,求见冠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