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教堂房间内一片死寂。
红袖猛地从床上坐起,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喷射出难以置信!
“檀心.......”
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干涩,仿佛锈蚀的齿轮重新转动。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逐渐让她回想起一些被替换的记忆!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恍惚间,她看到了自己与对方联手从极光城杀出禁忌之海。
还有六位裁决代表人,她为了掩护檀心,独自断后,浴血奋战........紧接着她在浑浑噩噩中被篡改了记忆,成为了白银之王的爪牙!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
她死死攥着那枚打开的挂坠,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她的掌心。
三万六千次实验记录!
最后那深埋的、滚烫的告白!
那不是冰冷的数据备份!
那是檀心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绝望的尽头,在可能永恒的分别之前,为他笨拙隐忍却无比炽热的真心,留下的唯一证据!
他早就预料到了吗?
预料到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预料到她会失去记忆?所以他将这最后的真心,藏在了最枯燥漫长不可能被轻易发现的记录尽头,像将一朵火热的玫瑰,深埋在厚重的冰山之下!
只有她,只有红袖,在失去一切之后,凭着本能,凭着那一点点不对劲的直觉。
以及在陈伶那看似无意实则精准无比的刺激和引导,一点点剥开覆盖其上的冰沙,才终于触碰到了这最后的惊喜........
和他最后的真心!
不过即便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碎片,但红袖很多以前的事情全都想不起来了。
“白银之王.......!”
红袖的牙关紧咬,眼中是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她被骗了,被玩弄了,像个傻子一样被篡改了人生,忘记了最重要的人,还差点为仇敌效力!
怒火在她心中燃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
但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是红袖,是极光界域的执法官总长,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修罗魁首!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现在身在敌营,记忆还未完全恢复,白银之王虽暂时离开,但其势力根深蒂固,赤同等人亦非易与之辈。
她需要冷静,需要计划。
陈伶.......
红袖的目光锐利起来。
陈伶那看似荒诞的行为背后,藏着极深的算计,他今天那几句看似随意的问话,分明就是在引导她,点醒她!
他早就知道?还是仅仅在试探?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站在了同一阵线。
红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她重新将那枚承载着三万六千次记录和最深情的告白的挂坠紧紧握在手心,贴在胸口。
她起身,快速而无声地穿好衣服,将所有的情绪重新锁回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
只是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重获记忆后的清明。
她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灰界永恒的夜色。
檀心,你还活着吗?你一定还活着,对吧?
等我。
我会撕碎这牢笼,我会让白银之王付出代价。
然后,我会找到你。
无论你在哪里。
........
凌晨。
此刻,正是日夜交替最模糊,寒意最深重,也是人类戒备心最易松懈的时刻。
教堂大门无声滑开,微寒的空气裹挟着尘埃涌入。
陈伶一步步走下冰冷的石阶,大红戏袍在晦暗的天色中像一抹凝固的血。
教堂门口的空地上,已有数十道沉默的身影静立等候。
他们大多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气息精悍,眼神在灰暗中闪烁着冷光。
在这群人中,有两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是戴着草帽皮肤黢黑干瘦的老头,嘴里似乎还叼着根草茎,双手抄在袖子里,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但偶尔掀开眼皮缝隙里透出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另一个则是戴着新潮蓝色贝雷帽的女人,身段窈窕,指尖把玩着一枚闪烁着微光的硬币,神情慵懒,正是上次在晚宴时见过的篡火者七阶盗圣
——黄和与蓝屿。
陈伶目光扫过,心中了然。
一口气出动两位盗圣,再加上实力深不可测的红袖,势必要将这支反抗力量彻底消灭,不留任何后患。
就在这时,一个红发身影径直穿过人群走来。红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执法官风衣,火红的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冷冽的眉眼。
她面无表情地来到众人面前,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一圈,在经过陈伶时,几乎没有停留。
但陈伶却敏锐地捕捉到那视线深处一丝与昨日不同的细微波动。
见人已到齐,戴着土色草帽的黄和便嘶哑着嗓子,言简意赅地低喝一声:
“上车。”
没有多余的动员,也没有详细的战术布置,显然具体的行动计划早已传达。
众人沉默地分散开来,走向停靠在路旁的几辆经过改装看起来颇为坚固的越野车。
陈伶随意选了其中一辆靠近队伍中后的车辆,拉开后座车门正准备坐进去。
“陈伶。”
红袖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车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驾驶座,“你来开车。”
陈伶一愣,看向红袖。
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安排。
他目光微闪,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依言绕到驾驶座一侧,开门坐了进去。
红袖则十分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系好安全带。
前方,黄和与蓝屿乘坐的头车已经发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向前驶去。
陈伶深吸一口气,点火,挂挡,松手刹,操控着车辆稳稳地跟了上去。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运转的细微噪音和轮胎碾过不平路面的沉闷声响。
陈伶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灰暗破败的街道,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观察身旁的红袖。
她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废墟景象,侧脸线条在微光中显得有些柔和,又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但陈伶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昨日还存在的迷茫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即将出鞘利刃般的锐气。
想到自己昨天跟她说的那些关于记忆被篡改的话,以及她最后那激烈的反应,陈伶觉得有必要再试探一次,确认她此刻的状态。
他放缓了些车速,让与前车的距离稍微拉大一点,创造出一个相对私密的谈话空间。
“红袖小姐。”
陈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你感觉如何?”
红袖没有立刻回答,依旧望着窗外,就在陈伶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却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陈伶,平静地开口,问出了一个让陈伶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需要做什么?”
“?”
陈伶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嗯?”
“你说过,白银之王篡改了我的人生和你的记忆,”
红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说明你应该是认识曾经的我。”
陈伶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谨慎地控制着表情:“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红袖没有直接回答“信”或“不信”。
她只是默默抬起手,攥紧了脖颈上那枚样式古朴的吊坠。
许久,她才转回头,望向挡风玻璃外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灰暗,双眸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沙哑:
“我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继续说道:
“现在,我要把他找回来。”
话音落下,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但这次的寂静,却与先前截然不同,仿佛有某种沉重而炽热的东西在无声地流淌发酵。
陈伶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但红袍下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起来。
十几个小时前,红袖还沉浸在认知被颠覆的茫然与摇摆中,如同迷失在浓雾里的孤舟。
这一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驱散了迷雾,让她如此迅速地做出了选择?
陈伶没有问。
有些答案,追问得来的远不如对方自愿呈现的珍贵。
他压下心中的诧异,无论红袖经历了怎样的内心风暴或外部刺激,只要她最终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站在白银之王的对立面,这就足够了。
于是陈伶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途中红袖提出要强行带走无极界域,但被陈伶拒绝了。
毕竟与他们替换人生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哪怕他们去找姜小花也无济于事。
红袖转头深深看了陈伶一眼。
那双不久前还充满迷茫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她看向陈伶,笃定询问道。
“你计划是什么?恐怕早就准备好了吧”
陈伶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看穿的意外,只有一片沉静的坦然。
他微微点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没错,不过.......这个计划,”
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
“需要你的配合。”
.....
很快,车队最终在一片嶙峋的怪石与半人高的枯黄杂草丛前,彻底熄灭了引擎。
死寂瞬间笼罩下来,唯有荒原上空掠过的风声,如同怨灵的呜咽。
车门依次打开,一道道身影沉默地跃下,迅速在车辆周围散开。
陈伶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他理了理身上那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大红戏袍,目光平静地投向黑暗深处。
戴着草帽的黄和与戴着蓝色贝雷帽的蓝屿也已下车,散落在四周的篡火者成员立刻开始向中心区域汇聚。
黄和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井盖,边缘甚至与周围的泥土几乎融为一体,若非有心,极易被忽略。
随即,黄和转过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正安静站在车旁的陈伶身上。
“陈伶,”
黄和的声音沙哑,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看来就是这里了,老鼠党的耗子洞。
你有什么看法?”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调,仿佛在提醒陈伶此行的关键:
“这下水道下面,四通八达,很多岔路和隐蔽空间,根本就没标在地图上。
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特意找你来做这个向导。”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刚刚走过来的红袖,都聚焦在了陈伶身上。
陈伶面无表情,红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井盖,目光仿佛穿透了黑暗,看到了地下那错综复杂的网络。
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
“既然下面像迷宫,那我们进去搜,很容易被他们借助地形分割,逐个逃走。”
他的目光扫过黄和与蓝屿,最后落在红袖脸上,一闪而过。
“我的看法是,不能一起行动,更不能扎堆。
必须分头行动。”
他抬起手,指向黑暗中几个不同的方向,那里隐约可见其他可能的入口或通风口。
“而且,分散得越开越好。
每个人,或者每个小组,负责一个区域,像撒网一样,从不同方向,同时进入下水道系统。”
陈伶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逻辑:
“围剿开始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就像一张大网。”
他的双手在身前虚拢,做了一个缓缓收拢的动作。
“一点点,从四面八方,往老鼠党核心据点的方向收拢。压缩他们的空间,逼迫他们移动。”
说到这里,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
“但是,这张网不要完全封死。
要故意留出一条生路,一个方向.......
一个让他们觉得可以突围的方向。”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红袖,这一次,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让他们往那个预设的方向逃。等他们自以为逃出生天,从地下钻出来,心神松懈的那一刻.......”
陈伶的声音斩钉截铁:
“由我跟红袖小姐,提前埋伏在那个出口附近,负责最后的.......”
“劫杀。”
“如此一来,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话音落下,荒原上只剩下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