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乾月看着已经带人向她这里赶来的柯鸣,深吸一口气。
“嘟!”一声接一声的哨声从四面八方传开,由近及远。仅一个呼吸间,哨声已经由一座座高耸的了望塔传递至整座西山别苑。
西山别苑全面戒严!
是了,这么大的落西山,怎么可能就那么一座了望塔!
西乾月快速撕下一节衣衫下摆,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的脸:“跟紧!”
接着,便开始了一段夺命疾驰。
西乾月甚至苦中作乐地心想,幸亏来捉人的不是白尘,不然她和梁丘炎或许根本跑不出去多远。
可能够统御西山别苑的柯鸣,当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尖锐的哨声此起彼伏,长短不一,由四周的极高了望塔交替传递着。不用听懂,西乾月就知道他们的行动轨迹一直被一寸不差地盯着。
虽说西乾月二人在屋顶上能迅速避开脚下的追兵,但这一手传声定位,几乎让他们是避无可避。
脚下还依稀传来侍从的叫嚷声:“就是这两个贼人炸了了望塔!抓住他们,王爷重重有赏!”“兄弟们追啊!抓住贼人!”
梁丘炎脚下一滑,差点在屋顶上崴脚:“……”我们不是,我们没有。
“炸了了望塔”的西乾月:“……”
她不合时宜地以前苍南对西乾清手下的评价——忠心有余脑子不足。
果然,一点错也没有。
在第二次差点被不知何处的弩箭射中时,西乾月终于放弃了在屋顶逃窜。此时的侍卫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各处院落,想要从脚下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势。显然,此时从房顶下来,再藏进建筑物里也不是个好主意。
她定了定神,做了个大胆又疯狂的决定——往与万兽谷接壤的密林处逃。
在黑暗中,西乾月带着梁丘炎飞速落地,直接运起轻功奔向别苑的东北角。
越往东北方向,地势就愈发陡峭,极难再建造楼阁,自然也无法修建高大的了望塔。雕梁画栋的建筑很快就被西乾月他们抛在了身后,周遭开始过渡成山体本该有的样子,脚下的植被替代了青石板。
逃亡之余,西乾月看向前方逐渐茂盛的参天古木,又转身看了眼身后仍然穷追不舍的追兵,定定心神,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一众侍卫追至近前,然后停在了密林的外围。领头的男子带着众人转身,看向紧随其后的柯鸣,问道:“大人,还继续追吗?”
柯鸣在沉默。
由此再往东去,就是万兽谷了,万兽谷里有西乾清的藏兵。他倒不怕会被人发现,因为藏兵不在山上,而在开凿的山体内。
他犹豫,是在考虑抓捕那两个贼人的成本。损伤他两个兵他都会嫌多,如果真派兵进万兽谷,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马。
“不必追了。”一个极其有辨识度的声音从柯鸣的后方传来。
众人愣了一瞬,齐齐冲着一个方向行礼:“参见殿下。”
柯鸣迅速转身,迎向西乾清走去,俯身开口道:“主子,属下无能,没……”
西乾清抬手止住了柯鸣的话:“无碍。”
“可那两个贼人……”柯鸣还想说什么。
西乾清的眸子看向万兽谷,被黑暗笼罩的苍天古木安静地立在那处,恍若一个深渊怪兽的幽幽巨口,他缓缓道:“进万兽谷,要么蠢,要么想赌命。”
西乾清顿了下,忽然唇角勾了勾,开口:“本王放生的那几笼蝰蛇如何了?”
柯鸣张了张嘴,乍一下没反应过来西乾清的意思:“啊?这……属下不知啊,从来没管过……”
“放夜隼撒惊蛰散。”西乾清直接下达命令:“留队人守在这,其余不必管了。”
惊蛰散,一种能让兽类狂躁不安,性情大变的药物,对蛇类尤其更有奇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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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深入百米后,树木就已经是彻底的遮天蔽日了。西乾月三下两下地带着梁丘炎跃上一棵树,二话不说坐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深深吐了口气。
梁丘炎也身心俱疲地深深吸气,倚靠在树枝上,开口:“安全了吗殿下?”
西乾月在黑暗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叹气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是哪?”
梁丘炎被她问得一愣,他刚刚光忙着紧紧跟着西乾月逃命,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只是这个语气……让梁丘炎感觉很不妙:“所以,这……是哪?”
西乾月拍了拍他们身下的树干,给了他答案:“万兽谷。”
梁丘炎的脸扭曲了:“……”
梁丘炎深深吸气,转头认真劝道:“殿下……属下觉得,咱就算是被秦王抓了也罪不至死。毕竟那了望塔也不是咱炸的,您怎么看?”
西乾月不怎么看,她定定地看着深不可测的万兽谷深处,问道:“你什么意思?”
梁丘炎简直就想跪下来求西乾月了,他要是早知道这里是万兽谷,铁定不会这么干脆地跟上啊!
可身边这人是他主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
“要不……咱原路返回吧?属下从来没听说谁能从万兽谷全身而退,更别说……”
“怎么没有?”西乾月直接打断了梁丘炎的话:“十七岁的西乾清能带着二哥走出去,我们两个习武之人为什么不能?”
梁丘炎觉得自家殿下疯了,这到底有什么可比的?!谁知道当年西乾清能带这个拖油瓶活着出来,靠的是不是运气?
其实,西乾月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愚蠢。
如梁丘炎所说,依照西乾清明面上对她的纵容,即便是他们真的被抓到,最多也就是和上一世一样,直接被丢下山去。
但,从她见到西乾清的那一刻,过往旧事就已层层将她包裹,被赶下山,被西乾清误会,然后……死在西乾清的剑下。响彻四肢百骸的心跳告诉她,上辈子的事绝对不能重演。
她不想再做那个稀里糊涂的牺牲品了,也不愿意再当被人摆布的棋子。
西乾清教过她的,主动权,当然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西乾清的可能藏军落西山这件事,足够她用来做些什么了。
还有另一件事……
西乾月垂眸喃喃自语:“苗娘去哪了?炸了了望塔的又是谁?目的是什么?还有我们要找的纪行云……”今天的变故实在太多了,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梁丘炎跟着思考一阵,道:“如果苗娘没有被劫走,那就说明西山别苑这边也得知了消息,提前将她转移了。难道……纪行云已经来过了?”
西乾月从树上跳了下来,踩在落叶堆叠的厚实地面上。待梁丘炎也落地后,她继续道:“未必。我们能抓回去王永亮,柯鸣自然也能抓个别人审上一审,又不是死侍,左右能审出点什么。”
林中似乎响起了阵阵不明凶兽的吼叫,惊起一片鸟雀。
梁丘炎看着西乾月迈向万兽谷深处的步伐,叹了口气跟上了:“属下也看见那座了望塔的大小了,能炸倒它所需的火药数目极大,应该没法一次性带上山。不止一次上山?只山下的夕雾阵就够……”
前方西乾月脚步顿住,转头与梁丘炎对视。
“是纪行云。”
“纪行云。”二人齐声开口。
西乾月立刻转身,回他们来时的方向。
“殿下?”梁丘炎根本反应不过来,刚刚他好说歹说她也非要闯这万兽谷,怎么突然又回心转意了?
“西乾清亲自坐镇了,白尘又守着别苑的出入口,纪行云跑不了了,我要在西乾清之前抓到他。”
梁丘炎还是不能理解,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而且就算是他们先一步抓到了,难道能从秦王手里把人带下山?
他嘴唇动了动,挡在西乾月的身前,道:“殿下恕罪,可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而且就算是真的纪行云落到了我们手里,秦王都问不出来的事情,我们难道能吗?”
西乾月笑了笑,绕过梁丘炎:“不是你说的吗?即便是被抓了,也罪不至死。”
“嗷……”几声狼嚎远远地响彻,似乎有些躁动。
梁丘炎:“……”很好,狼都觉得这个决定不怎么样。
而关于梁丘炎最后的那个问题,西乾月心里有一个相当大胆且离谱的猜测。
从她几乎确定了西乾清在西山别苑藏兵那一刻,她就开始怀疑西乾清留着纪行云的目的。
西乾清不可能不知道纪行云的目标只在苗娘,可他还是由着纪行云随意在落西山进出,一切都当做小打小闹随他去了。
那这个纪行云,会不会也是他故意为之?故意留给西乾绝看的?
与她二哥之死息息相关的苗娘都能被他当做幌子,一个纪行云又有何不可?可能西乾清根本不在乎纪行云背后有什么秘密,他只想用这个人将西乾绝的目光引到西山别苑。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样一来,西乾绝更不会想到,西乾清就这么明晃晃地在他的眼皮底下,将兵藏在他天天派人盯守的落西山上。
她一路追查至此,苗娘、苗裕,纪行云……就算是他们在西乾清眼中只是可有可无的挡箭牌,对她来说却不是。这些人与西乾绝,与他二哥的死,一定关联甚密,她一定要审一审。
梁丘炎深深吸气,还想再说点什么:“殿下,您……小心!”他猛地大喊一声,身体率先一步扑了过去!
西乾月直接被他扑倒在地,惯性之下,二人相叠直接翻滚了出去。
这还没完。
天旋地转间,西乾月甚至来不及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伸手拉住了身前的梁丘炎,便感觉身下一空,紧接着坠空感传来……
……
梁丘炎睁开眼,先看到的是被遮挡的密林严严实实的天,然后……然后他记得有条大蛇从侧面扑向了西乾月。想到这,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殿下……唔!”
动作过于剧烈,头上和腰腹处同时传来剧痛。
梁丘炎先伸手摸了摸头顶痛楚传来的地方,湿润粘稠,显然是在滚落山崖的时候撞得流血了。他又摸了把腰上的佩剑,还好没丢。于是,梁丘炎缓缓扶着一旁的树站了起来。
“殿下!”梁丘炎站起来后立刻开口喊人。
“别喊了。”一个女声幽幽地在他身后响起:“还活着呢。”
梁丘炎连忙转身,看着蹲在一旁的西乾月,急急俯身行了个大礼,道:“还好殿下您没事!要不然属下真是……”
西乾月根本不想说话。
她的腿上也顶着个还在渗血的破口,身上的衣服更是被刮得破破烂烂。要不是西乾月很确定梁丘炎的忠心,她真的会把他拉出去砍了。
梁丘炎见西乾月根本不搭理他,急忙解释道:“殿下,刚刚是有条蛇,属下情急之下冲撞了您……”
“知道了。”西乾月背对着他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她勾了勾唇道:“不过……冲撞的挺好,我们直接滚下山了。”
梁丘炎的眼睛都瞪大了,瞬间笑起来:“什么?已经下山了?!太好了,那殿下还在这做什么呢?我们赶紧回府吧!”
西乾月沉默了一阵,依旧蹲在原地,终于扭头看向他:“你没看见我身前有个人吗?”
“啊?”梁丘炎怔愣片刻,将目光移到了西乾月的身前。
只见,一个被夜行衣完全包裹着的人正昏迷不醒地躺在西乾月的脚下,看其身材,应该是个男子。
梁丘炎走过去,也跟着西乾月蹲在了那,他伸手探了探昏迷男子的脖颈:“还活着。这人……该不会这么巧的,就是纪行云吧?”
说实在的,西乾月也不知道。她和苍南那次倒是见过纪行云,但隔着些距离根本看不真切,真让她辨认可太为难她了。
“你把他面罩摘了我看看。”
梁丘炎依言上前伸手把男子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西乾月皱着眉,凑近盯了会,摇摇头:“不确定,好像有点像,反正都已经下来了,先带回去吧。”
梁丘炎点点头,再次上前试试男子的鼻息,确定了还有气。刚刚准备把人拖起来,他的目光又突然定在男子的额头上,那里肉眼可见地正在哗哗淌血。
梁丘炎嘴角微抽,伸手摸了摸那处:“唉这……唉?!”
西乾月都往前走了两步,看梁丘炎还在原地大惊小怪:“怎么了?你说他头上那个窟窿?还死不了……”
“不是……”梁丘炎的手贴在那处伤口上来回拨弄着。
然后,西乾月就亲眼看着,梁丘炎用两只手指……从男子脸上挑起了一张薄如蝉翼的脸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