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则领旨退下,不出片刻便带着开封府尹刘沆与越国夫人曹氏上殿。刘沆官服歪斜,曹氏鬓发散乱,就这么被胡乱地拉了上来。
韩执垂眸望着阶下被押解上来的二人。刘沆虽着囚服,仍强撑着开封府尹的威仪,只是发间簪子歪斜,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
曹氏则显然经过搜身,往日珠光宝气的头饰尽去,只余素绢束发,腕间还戴着皇城司的铁铐。
“刘爱卿,” 赵祯指尖敲了敲供词,“韩卿说你包庇越府,并且参与私盐倒卖一事,可有话说?”
刘沆喉头滚动,盯着金砖上自己的影子,颤颤巍巍道:“回陛下,臣已将越府如何勾结普济庵、用度牒走私私盐的来龙去脉,全都写在供词里了。”
“包括每笔分赃的数目、涉及的官员,都列得清清楚楚。”
赵祯此时一挑眉,又道:“朕问的是,你收了越府多少银子,竟敢拿应天府学子的命换盐利?”
“复陛下,” 刘沆伏地叩首,声音发闷,道:“累计十八万七千......贯......”
十八万七千贯!这是什么概念?!
宋时一贯钱大约等于一两白银,十八万七千贯,就等于十八万七千两!这又是个什么概念?
皇佑年间全国银钱岁入平均三千多万贯,刘沆一人十八万看着不算多,但是天下贪官污吏还不止他一个呢;吃越府“体己钱”的肯定也不止他一个!
皇佑三年的应天府,一石米价约一贯钱,十八万七千贯能买近十八万七千石米 —— 足够两万四千户五口之家吃一年。
而开封府尹一职,即便是作为一品大员,月俸也不过三百贯,这意味着刘沆的赃款相当于他五十二年的俸禄。
而且——这还只是刘沆从越府一事之中,通过各路的“体己钱”而贪来的银子!还不算别的!
赵祯死死盯着刘沆,龙袍下的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他还是强行忍着自己的怒气,旁边的张茂则也是连忙给他端了杯茶水来。但是赵祯接过茶水,倒不是喝水,而是直接就摔到了刘沆面前。
青瓷茶盏在刘沆身前炸裂,碎瓷迸溅到他布满冷汗的额角,茶汤泼湿囚服前襟,晕染出深色水痕。
顿时之间,群臣都噤声——龙颜大怒,随便说话的话,指不定这火就得烧过来了。再者说了,能站在大庆殿里面上早朝的官员,有哪个不是会察言观色的老狐狸?
当然了,包拯除外,这个有buff加成,不能算。
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烛火噼啪作响。赵祯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随后赵祯深呼吸了几口气,让张茂则去换了一杯茶水来。
然后咱们的皇帝又是开口了,问道:“把你参与的所有事情,都如实交代出来吧。有些事是大理寺和皇城司审不出来的,朕今日给你这个机会,在这里说出来吧。”
“是......”刘沆此时跪在地上,缓缓说了自己的事情......
总的来说呢,就是当时曹氏忽然发现倒卖私盐好像能牟取暴利。但是盐铁二事,实在是关乎国家根本,不仅是不好进口和制作,甚至就连运输都是个问题。
然后的事情,就是张彦方这个家伙,发现了“学子持有度牒畅通无阻”的事情。然后就找到了曹氏,把这事儿给曹氏说了一遍。
曹氏得知后,便是想要制作这个度牒。然后度牒一事,又需要开封府尹的官印才可以通关。而且,每一份度牒都需要进关核查,数量都是绝对统一而且标记了的。
想多做出来几份,基本上是不可能。
结果这些问题一出来,张彦方这个大聪明又是想出来了一个主意——拿走士子们的身份,用于制作度牒。
毕竟每年的士子都有,就和韭菜一样,割了还会长。每年进京赶考的士子那么多,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名校”出身,但是不代表谁都是名门出身啊。
所以张彦方他们就专挑那些不是名门出身的士子,把他们全部都骗去参加宴会,然后全部都处理掉。处理掉之后就拿走他们的度牒,然后做上手脚。
而修改度牒,则需要开封府尹的官印,于是曹氏开了一个让刘沆无法拒绝的条件。刘沆在再三思索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越府拿着度牒,去到处搜罗符合条件,并且可以运输私盐的那些官商。用以高利诱惑,然后以一个度牒一千两的价格,成功卖出。
开始倒卖私盐之后,曹氏也没有忘了刘沆,每次盈利后,都会拨出三成交给刘沆。而刘沆的一点点坚定,就在这大批大批的“银子大炮”下,轰得迷了心智。
而拿人手短,刘沆一来是为了还越府的人情,二来则是为了自己的长期“饭票”。他几乎是把所有和私盐有关的案子,都往有利于越府的方向去做。
就算是到了后来的“张彦方案”和“胡氏讨债案”,都是往越府有利的方向去判——如果不是张贵妃开口,那么张彦方案,就没了后续了。
刘沆话音未落,殿内已是一片哗然。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怒气,喝了一口茶水,看向了跪在一旁的越国夫人曹氏,道:
“好个越国夫人!你私用张贵妃的荫庇豢养门客张彦方,还敢假造度牒、戕害学子!度牒乃是学子的晋身之阶,你竟敢用来换私盐?!”
曹氏垂眸盯着金砖缝隙里的香灰,素绢下的鬓角纹丝不乱,仿佛方才发生的只是一场与己无关的清梦,道:
“陛下明鉴,一切都是张彦方与刘沆的主意......”
“既然是张彦方的主意,但是他在三月之时已被斩首。在此之后,你们又多次贩卖私盐,甚至用到了沙门岛这般流放罪犯之地,是何缘由?”韩执此时开口道。
但是曹氏依旧不开口,赵祯此时就皱起眉头来,道:“曹氏,何不答话?”
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曹氏的睫毛投下细碎阴影,忽然轻轻转动腕间铁铐,发出清脆的 “当啷” 声。
“陛下问缘由?”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慢如春日拂柳,“老身不过是个深宅妇人,如何懂得盐铁漕运?刘大人是开封府尹,若不是他每月初七准时送来官印......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