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吹嘘”黄梅时,苏轼就凑到石桌前,盯着食盒里的黄梅两眼放光,却被苏辙拉住袖摆:“兄长且慢,这是给小侄子的‘粮草’,莫要学小黑抢食。”
苏轼被苏辙拽得一个趔趄,但是也不恼——哪有哥哥和弟弟动气的呀?仍笑嘻嘻地揉了把弟弟的头发:
“阿弟倒是护食心切,莫不是怕女兄腹中的小侄子将来与你抢《春秋》批注?”
他此时正好能看到小黑在石桌下打转,眼珠一转,蹲下身挠小黑的下巴,后者舒服得直翻肚皮,爪子无意识地拍向石桌边缘,险些碰倒盛黄梅的青瓷碗。
“小黑啊,你我同是‘馋中豪杰’,不如联手?事成之后,明日带你去西市吃烧鸡!”
苏轸当然是看不下去了,把自己手里的盒盒递给了苏轼,道:“苏大郎君且慢‘策反’,先解解馋。不过可要给小侄子留些,不然他日他会在梦里找你讨要的。”
“若再这般逗弄小黑,当心它明日真去西市替你‘抢烧鸡’。”
苏轼捏着瓷盒笑得见牙不见眼,指尖弹了下小黑翘起的鼻尖:“女兄放心,我定给小侄子留半盒 ——”
但是话未说完便往嘴里塞了两颗,含糊不清道,“就当是替他试毒,若味道不佳,也好让厨下重新腌过。”
小黑趁机扒着他的膝盖往上蹭,爪子在青衫上留下两道浅灰印子,倒像是给 “馋嘴舅舅” 盖了枚俏皮的印章。
忽然一阵风吹过,虽然只是六月夏风,但是还是惹得苏轸咳了两声。
她的手本能地护住小腹。程夫人立刻上前半步,袖中已展开一方绣着竹露的帕子,轻轻覆在她唇上:“可是吹了风?”
周妙安此时也是蹙眉,对韩执道:“去取件鹅黄缠枝莲的夹衫来,廊下的穿堂风到底有些透。八娘是双身子,还是金贵着的。”
韩执刚刚应下,便是打算转身离开,但是苏洵却开口了,说道:“穿衣裳也不顶多用,此时时候也不早了,到了夜间风更大,既是快到晚饭时候,还是回屋稳妥些。”
苏洵话音未落,程夫人已轻轻拍了拍苏轸的手背,腕间玉镯撞出清响,道:“官人说得是,白日里在石榴树下晒了太阳,此刻该回屋歇歇了。”
韩卓此时也是翻了翻袖子,道:“前几日,为父从文彦博那里敲了块蜀地进贡的软烟罗,裁了半幅做帐子,绣着榴树的纹样,最是挡风。”
韩卓话音未落,周妙安已笑着拍了下他的衣袖,眼神略带嗔怪,道:“官人倒是会‘化公为私’,那软烟罗原是吏部给新科进士的赏赐,偏被你讨了来。”
“啧......”韩卓笑着摆了摆手,道:“新科进士们要的是前程,哪用得着这软烟罗?倒是咱们八娘怀着孩子,正该好好护着。”
“再者说了——那是文彦博欠我的!”
韩执有些哑然——
文彦博是谁?
当朝左丞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敢在广庭大众之下,直呼他姓名的,估计就只有韩卓一个人了。
“那软烟罗便是为父,从那老小子的库房里‘讨债’讨来的。” 他此时就有些‘自豪’,微微挺起胸膛道:“文彦博还说‘韩老儿你倒会挑,这料子连皇后娘娘都没舍得用’。”
“我便回他‘皇后娘娘有龙袍护着,我孙儿可只靠这帐子挡风’!”
韩卓挺胸说完,袖口绣着的獬豸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他得意地扫了眼众人,又伸手拍了拍韩执的肩膀,道:
“执儿,等咱们的小西瓜与二西瓜出生,保管整个汴京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祖父——可是能从左丞相手里‘抢’宝贝的主!”
周妙安此时就伸出手,敲了韩卓一下,道:“一日到头,尽是口无遮拦。八娘尚且在此吹风,你倒是好,还在这儿吹着风。”
她转头对苏轸眨眨眼,道:“莫听他胡吹,那软烟罗分明是人家文丞相瞧在了文夫人的面子上,才从尚衣局多出了半匹。”
“咳咳......”苏轸就在他们有一茬没一茬的唠嗑中,悄悄地咳了几下。
苏轸的咳嗽声像片薄雪落在热汤里,瞬间融成众人的关切。程夫人的手掌立刻覆上她后背,满是心疼地说道:
“你瞧瞧你瞧瞧,光顾着说话了,忘记让好女婿送你回去了。”
说着,她便是转头看向了韩执,道:“好女婿,快些带八娘回去。等下我煨些药汤来,用了晚饭后,千万要给八娘喝了。”
程夫人说哇,韩执已轻轻扶着苏轸,道:“八娘,咱们回房去。”
他抬头时,袖尾擦过石桌边缘的青瓷碗,惊得小黑竖起耳朵,误以为又要抢食。
苏轸倚着韩执的手臂缓缓起身,绣鞋尖堪堪擦过地上的石榴花瓣。程夫人快步上前,将绣着竹露的帕子重新叠好塞进她袖中,腕间玉镯与她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慢些慢些,当心脚下。”周妙安已取来那方鹅黄缠枝莲夹衫,轻柔地披在苏轸肩头,道:“这料子晒过正午的日头,正好还暖和,最能驱寒。”
待到了没人再围上来,韩执便是扶着苏轸朝着院子的方向走去。而好不容易逃脱周妙安“魔爪”的小黑,此时也是撒着欢儿绕着两人转、跟着二人跑,项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苏轸此时手里还拿着半块馍馍,而小黑的圆眼睛,此时就一直放在了馍馍上面。苏轸当然是注意到了小黑的眼神,故意护着手里的馍馍,道:
“这可是官人留给我的,我已经分你一半去了,怎地还要——难不成你还想替小主子先尝尝?”
小黑仿佛听懂了似的,前爪扒拉着青砖,尾巴扫得地面沙沙响,项圈上的铃铛撞出细碎的节奏。随即,他忽然蹲坐起来,两只前爪合在一起作揖。
湿漉漉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苏轸的裙摆,倒像是在模仿苏轼平日讨食的无赖模样。
“瞧瞧这机灵劲儿,” 苏轸到底心软,但是终归是韩执送的吃食,她自然不可能再分出去了,便是道:“你且忍着,稍后晚饭时,多赏你几块肉吃。”
小黑听了苏轸的话,尾巴却摇得更欢,湿漉漉的眼睛亮晶晶的,倒像是识破了她的心软。它忽然转身跑向石榴树,却在路过石桌时猛地刹住 ——
苏轼正背对着众人蹲在树后,袖子里露出半截油纸包,正是方才从厨房顺来的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