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慧师太一个人看着羊肉发愣的时候,韩执就已经离开了。而在她的周围,都是两人或是三人一间的牢房。
普济庵的那些弟子们,此时都被放在那些牢房里。
静慧师太盯着碗中凝结的羊油,忽听见隔壁牢房传来指甲刮擦砖墙的声响。那是净明小尼的声音,带着济州方言的尾音:
“师父总说荤腥是修行大敌,如今......如今师父自己房里飘出羊肉香,倒像是菩萨开了荤戒呢。”
“静慧师伯平时让咱们每日抄经百遍,说什么‘身是菩提树’,” 另一个尼姑的声音带着哭腔,是负责打扫香积厨的丫头,“如今才知道,她房里的香灰都是越府的银钱换的!”
“师伯总说普济庵的长明烛是菩萨的眼,原来照的是越府的私盐船!”
“你让我们缝千佛衣时,说什么‘一针一线都是菩萨的慈悲’,却不知每针都扎在盐工的骨头上!”
“难怪越府的马车每月初七来,原来不是送佛经,是送盐工的生辰八字!”
“那年冬至,我在香积厨多盛了半勺粥,您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说‘菩萨看不得浪费’。可您让我们把盐工的饭团扔进海里时,怎么不说菩萨会心疼?”
“伪善!” 不知哪个尼姑尖叫着撞向牢墙,“您吃着素斋念着经,心里想的全是越府的银钱!我们替您抄的每一页经,纸缝里都夹着盐工的头发丝 —— 您拿我们的修行,给杀人的魔鬼铺路!”
“杀人凶手!”
“......”
这些个小尼姑,虽说每日都是吃斋念佛、种菜扫地。日子虽然过得还勉强说的过去,至少不需要被关在这充满异味的房间里。
“往生咒,往生咒,往生路上血成河;”
“菩萨衣,菩萨衣,菩萨衣下白骨堆。”
此时不知道是哪个小尼姑,忽然念起了这句话,内容似乎有些熟悉,但是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出来的。
“够了!”
静慧师太终于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却在出口的瞬间变成呜咽。
这一声之后,整个牢房都安静下来了,没有人再说话了......
......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不知是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牢门前停住。
“静慧师太,现在到了提审的时候了。”
静慧师太抬起头来,发现是一个身着紫色衣服的官员,估摸着就是负责隶右司的右少卿了。她认得这服色 —— 越府宴席上,那些与越国夫人碰杯的贵人,穿的正是这种紫。
“师太倒是镇定。” 右少卿抬手示意衙役解开铁链,道:“普济庵的尼姑们在隔壁哭成一片,唯有师太房里的羊肉臊子,凉透了都没人动。”
铁链落地的声响里,静慧师太被搀着起身,僧袍下摆拖过砖缝里的羊油,在地面画出条扭曲的线。
被拖到刑房后,她被绑在了椅子上,周围的刑具可谓是琳琅满目。右少卿也没有让人急着用刑具,而是找了把椅子,安静坐下。
......
韩执在前边的办公房里,此时正在仔细比对从普济庵搜出的密信与其他证物。方才右少卿拿过来的——静慧师太的供词。
章询此时趁着韩执在看供词,忽然开口,调侃道:“先前听说,普济庵的菩萨最是灵验,无论是求财、求官还是求姻缘,似乎都很准。”
“别扯那些东西,我们凭证据说话,不讲鬼神。”韩执的手指在证词上顿了顿,指腹碾过纸面几处微小的褶皱,继续道:
“越府的马车每月初七运来的‘佛经’,夹层里藏着盐工的卖身契,每页契书的骑缝章,都是用观音像底座的铜锈盖的。”
章询的手中还捧着几件千佛衣,衣上的莲花绣纹虽精美,却透着一丝诡异。 他此时就将衣服递到韩执面前,道:
“韩少卿,这衣内绣着的生辰八字,与我们从越府搜到的盐工名单能一一对应。”
韩执接过衣服,仔细端详,道:“越府用这些千佛衣来掩盖罪行,让盐工们穿着所谓的‘佛衣’沉海,还美其名曰‘菩萨收魂’。”
他把‘千佛衣’还给章询,道:“根据静慧师太的供词,静慧师太还让自己寺庙里的小尼姑来帮着,一起绣衣服。另外还特别补充了一句,说她们并不知情,只负责绣衣服。”
“越府的马车每次运来的‘佛经箱’,底下都会夹着私盐,” 韩执指尖敲了敲越府货物清单——也是静慧师太供出来的:“普济庵弟子们只负责搬运上层经卷,底层的盐袋封着‘菩萨显灵’的黄布,没人敢拆。”
“然后再加上普济庵有着官家签发的度牒,每次过关,那些个守关的士兵看着度牒,又看到了箱子最上面的千佛衣,哪里敢仔细查?”
“‘千佛衣可代菩萨金身,沿途关隘不得轻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寥寥数语,就让守关士兵连开箱查验的胆子都没了。”韩执最后,还是念出了供词上写的内容。
他翻到了供词的最后面,上面写的则是三十七个名字,上面正是对着三十七个衣服。但是韩执左看右看,忽然感觉,这些名字都有些眼熟呢......
韩执蹙眉,然后摸着下巴问道:“章主簿,你先别抱着那些个衣服了,你过来一起看看——我怎么感觉这里的名字,有些眼熟呢?”
章询此时就是放下了手里几件“千佛衣”,然后也连忙凑了过来,看着供词上面的名字。然后也跟着皱起了眉毛,道:
“好像......好像确实是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这个时候,一道中性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
“韩少卿,不知老夫那些学生的事儿,可有查出来?”
正是欧阳修,韩执抬起头,道:“已经查出不少......了。”
话说到一半,韩执就是恍然大悟,就连话也是说不利索了。只是就这么,看着手里的“供词名单”,又看看站在门口的欧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