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说完这局赌斗的规矩,就不再开口,悠然靠坐在椅子上。
而桌子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都是些忍不住凑上来,想要凑热闹的人。
他们也不上手,只是凑过脑袋,好奇的打量着盒子里的铜锁。
“明万历铜锁,什么个稀奇处?”
“那就有说头了,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说个数你就知道了。”
“什么数?”
“两百万!”
“嘶!可惜是假的。”
“要是真的,你还能见得着?锁在杂项里,本来就少见,更别提明万历铜锁了,还是更为少见,艺术价值更高的异型锁!瞧着麒麟踏祥云的模样,哪怕放在万历年间,也得王公贵族才有得玩。”
“明万历铜锁,当时少见。论价值,对比履霜居的镇店之宝,那尊象牙雕件,确实少了点。可论珍惜程度,还要更胜一筹!”
“……”
一群人嘀嘀咕咕,却没人尝试去辨认真假。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
按照这一行的赌斗规矩,赌斗开始之后,指点评价,科普围观,都可以。
但绝不能说和赌斗胜负有关的东西。
更何况,他们也看不出来什么。
而此时,姚掌柜这一方也开始鉴定了。
令我诧异的是,履霜居没找其他鉴定师来上手。
相反,姚掌柜自己上手掌眼了。
她戴上手套,伸出双手,郑重的将那麒麟铜锁取出,仔细观察起来。
按理说,这种事,应该交给专业鉴定师才对。
这么大一家店,总会养着少数一个朝奉,也就是鉴定师。
而姚掌柜是掌柜,是司柜,是负责铺子的整体经营运转的。
看来,我是打眼了。
不是在某件物品上打眼。
而是在这姚掌柜身上打眼。
我没瞧出她的本事。
她竟然还有鉴宝的能耐。
不过,我看漏了眼也正常。
古玩一行里,女子本就少见,更何况是鉴宝人。
要知道一个鉴宝人,需要掌握的知识可不少,不仅要考验眼力,还考验经验和专业知识。
只专业知识一门,就包括各朝历史、不同朝代的流行文化,不同朝代的工匠技艺等等,丰富得让人头疼。
不过,一看履霜居其他人的神情,还有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副平淡的模样,看来这姚掌柜的本事,在南陵古玩界里,是出了名的。
在姚掌柜上手之后,一切喧嚣议论声,就全部停止了。
大家静静等待着她的结果。
无人出声打扰。
都怕干扰到她。
姚掌柜拿着麒麟铜锁,翻来覆去的看,看了估摸有十分钟,最后珍而重之的拿起放大镜。
一见这动作,有人忍不住近乎:“上工具了!”
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上不上工具,代表着鉴宝难度不同。
有经验的鉴宝师,鉴定一样东西,大多数时候,通常扫上一眼,就基本有了结论。
若是拿不准,也只会上手拿起来,瞧一瞧某些细节。
这些细节,通常为古玩诞生的时代,所流行的技艺,材料,落款,“漆色”等等。
这些都代表着一件物品,经过时光流逝,所留下的痕迹。
也是鉴宝师需要掌握大量历史知识和相关专业知识的原因。
通过这些细节,一件物品的真假,鉴宝师大概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可若是连这些细节,都无法辨别真假,那就得上工具了。
这也代表着,这件物件,真假难辨。
姚掌柜用放大镜,又将麒麟铜锁仔细看了一遍,这才缓缓放下东西。
此时,她已经眉头紧皱。
她重新拿起了一样工具。
强光手电!
在强光手电的照耀下,将麒麟铜锁表面看了好几遍后,她对准了锁孔。
又过了几十分钟,她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现场落针可闻。
只看她的神情,所有人都清楚,姚掌柜碰上麻烦了。
她看不出来!
于是,她放下工具,看向我。
我笑问:“怎么样?要认输了吗?”
姚掌柜摇摇头,说道:“我可以碰吗?”
这话要是让外行人听到,可能会觉得迷糊。
她不是早就拿着麒麟铜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吗?
但我知道她的意思。
她是要脱掉手套,直接接触,用触觉仔细感受。
我伸手示意道:“请便。”
姚掌柜深吸一口气,脱下手套,重新拿起麒麟铜锁,手指缓缓拂过表面。
而此时,围在门口的人,已经蹲了下来。
围在桌子边上的人,也都让开。
对此,姚掌柜无动于衷。
她用指腹将麒麟铜锁表面的每个细节都摸了一遍,从麒麟卧趴的祥云,到麒麟上的每一片精心雕刻的鳞片,再到麒麟背上的鬃毛……
摸了一遍又一遍,连上边的一些通宿也没放过,甚至轻轻扣了扣铜锈……她摸不出真假!
所以她想试试看,能否将铜锈扣下来。
通过铜锈下的色彩质地,以及下层的锈蚀痕迹,来判断铜锈形成的时间。
可她还是没能成功!
于是,她再三提出请求:“我希望能尝一尝。”
此刻,她的高傲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凝重肃穆。
我挑了挑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最终点点头。
这一刻,我是真的惊讶了。
鉴宝的手段,各式各样。
不仅每个人的方法都不同,就连行业内认定的方式,也有好几种。
最常见的,就是看。
要不然,也不会有“掌眼”、“打眼”这样的说法。
除去看之外,还有摸,就是上手触碰。
通过触感,判断物件表面的痕迹。
而后,还有闻。
一些赝品,做得很是逼真,可因为是新制的,从使用材料,到锻造后遗留的气味,乃至表面“上漆”所使的材料,都会留下气味。
这种气味,短时间内无法消除。
一般人闻不到,可有些厉害的鉴宝师却能闻到。
哪怕赝品制造的工序、用料都和真东西一致,真货和假货之间的气味也不同。
因为真货经过几百上千年的光阴,上面的气味早已消散或者改变。
最后的最后,还有一种法子,那就是用舌头尝!
可谓是望闻问切,手段百出。
跟老中医一样。
我之所以惊讶,便是因为除了看,其他几种法子,哪怕是专业的老朝奉,也很少有人掌握。
而现在,我看到了。
且全都出在同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