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几个狱卒包括牢头在内,随即也现了身,同样加入了历禾的阵营。
历禾心头涌起暖流,“多谢几位大哥!”
狱卒们的举动让一众官差衙役又惊又恼。
交战中,有人向他们破口大骂,痛斥为叛徒逆贼。
牢头寻声逼近,一道把这人捅了个对穿,盯着对方惊惧的双眼,咬牙切齿道:
“我忍你很久了!我和几个狱卒兄弟们与你一样同在县衙当差,你却从未把我们当人看,更没有把我们当成自己人,叛徒二字从何说起?至于逆贼,呵!若以后我等不必再受你这样的人欺压、濎县百姓不必再吃苦遭罪,那么现在我们乃是替天行道,成为官府逆贼又何妨!”
几个狱卒大声附和:
“头儿!说得好!”
“没错,头儿说的就是我们心中所想!”
“杀!”
一时间,几个狱卒冲得比历禾这帮热血少年还猛。
其余官差见状,不免怂了几分。
加上他们越打下去就越发现落入下风,何况县太爷的脑袋就在院子里,渐渐地,便有人生出了放弃抵抗的念头。
人数占多的官差衙役们,反倒节节败退了。
鸡贼的赵捕头察觉了这一情况,不再犹豫,跳出来喊道:“我手底下的捕快弟兄们,听我一句劝!牢头说得在理!没错,替天行道!咱们也得顺应天道啊!”
此话一出,率属于赵捕头跟班的好几个捕快马上将佩刀收入刀鞘,跑到了他的身后。
这态度很明显了。
狱卒和赵捕头一班人都站了历禾的队,再算上方才交战期间伤亡的官差衙役,两边人数几乎已没有了差距。
哐当——
有官差无力地丢下了手里的刀。
紧接着便是陆陆续续丢下刀或者弓箭盾牌的声音。
残存的一众衙役官差终于还是选择了投降。
躲在暗中的师爷见大势已去,和几个文职衙役想偷摸开溜。
但还没走几步,就被历禾跟方会察觉,箭步追上横刀拦住。
几个文职衙役当场吓瘫。
师爷更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喊饶命。
历禾缓缓蹲下,用刀尖勾起师爷的下巴,笑眯眯对他说:“要不是你还有用,我真想一刀捅死你。”
濎县县令把当地祸害成如今这个样子,背后少不了师爷出鬼点子。
但现在,县衙还是需要一个能替历禾管事的。
尤其此次所谓剿匪乃上级郡守的指令,县令已死,到时候郡守派人来了解情况,只能由师爷顶着,免得被郡守发现状况。
“多谢少侠……多谢少侠不杀之恩!”师爷连忙表忠心,“以后少侠你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叫我倒着撒尿,我绝不敢正着脱裤子!”
历禾下令道:“我命你带着这几个人,将狗县令家以及县衙库房的粮食财物都清点一遍,并要按人头分配好,到时候要发放给濎县百姓。”
师爷连忙答应,“是是是,下官一定办妥!”
历禾收起刀,“滚吧。”
师爷爬起身,领着几个文职衙役连滚带爬离开了。
“各位,”历禾环顾一众衙役,“你们也别在这杵着了,把衙门收拾干净,该巡街的去巡街,该守城门的收城门。但是都给我记住,倘若再有谁欺负老百姓,我绝对要他的命!”
现在已经没有谁敢怀疑或者轻视他。
往日里嚣张跋扈的官差衙役们,一下子变得要多老实就多老实,齐刷刷低头应了声“遵命”,便照办去了。
——
数日后。
由濎县出发的剿匪队伍抵达了黑水湾。
官兵加壮丁一千人出头,乘坐了大大小小几十艘船,场面蔚为壮观。
不过,壮丁们乘坐的都是些衙役在濎县周边沿河村落强征到的破旧小渔船,有个顶棚的都算好的了,不少渔船甚至连船沿都缺了大半,还有的没船桨,壮丁们只能用长棍戳,或是用手拨。
只有官兵们乘坐的十艘船,才是正儿八经的官船,又大又结实,有船帆也有船舱,二十人为一组,宽敞又舒服。
八百壮丁一路被驱赶而来,几乎已经成了行尸走肉。
官兵们每天之给他们少量口粮,让他们既不至于饿死,又一直保持饥状态。
饥寒交迫加上持续的身心折磨,会让人失去思考能力,变得麻木且顺从。
以至于正前方就是一处支流汇入黑水湾主河道的急转弯湍流,壮丁们仍旧呆呆地划船前行。
眼看最前头的船再不停下来就要被卷进去,官兵才喊出口令,“全体停下!”
声音响起,所有壮丁便齐刷刷停住了船。
最大的一艘官船上,一名官兵进入船舱,拱手向他们的领头汇报道:“县尉大人,咱们已经进入黑水湾了。”
裹着被子打盹的县尉缓缓睁眼,慢悠悠拿起旁边炉子上温着的酒喝了一大口,然后才问:“环境如何?”
官兵说:“多数地方水流平缓,沼泽水泊之类的结了冰,不少烂泥地也被冻硬了,但是,由于咱们太久没来这边,纵横交错的河道支流改变了地形,已分辨不出当初缉捕水贼时候的行船路线。”
县尉抬眼,“方向总记得吧?”
“记得,”官兵补充道,“不过,已经堆积了大量淤泥形成滩涂,还长满了芦苇荆棘,船只无法通过,若要绕行,便不知会绕去哪里。”
县尉反问了句,“壮丁是白抓的吗?”
官兵低头,“属下明白了。”
不多时,数百个壮丁就被命令下船,蹚着齐腰深冰冷刺骨混杂着碎冰的烂泥巴水,徒步走到滩涂前,用携带的破烂农具进行挖掘。
没农具的就用船桨,用棍子,乃至破渔船上扣下来的木板。
连这些都没有,便用双手挖。
八百来号壮丁就这么一点点挖开滩涂为后边的官船开路,不少人浑身冻得发紫,还被芦苇和荆棘割得遍体鳞伤。
官船上的官兵看得津津有味。
见到有人不小心摔跤,在烂泥冰水里拼了命的慌忙挣扎爬起来,他们还会笑得前俯后仰。
这群往日里负责镇压濎县百姓动乱的家伙,比县衙中的官差捕快更不把百姓们当人。
两个时辰后,挡道的滩涂被清除。
剿匪队伍继续前行深入黑水湾腹地。
船队畅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临近中午,阴寒厚重的乌云散开些许,云层缝隙里洒下一道道苍白的光柱,让这片天地增加了些许亮色。
县尉来到船头,眺望远处一片看似平静的水面,略作回忆,便下令停下。
因为他记得,前边应该有黑水寨设置的陷阱机关。
船只通过之时,会触发潜藏在水底的藤蔓绞索,很容易就能把船底挂住。
“派二十个壮丁,潜水检查,若有藤蔓绞索,务必清除。”县尉交代了下去。
于是,划在最前边的破渔船上的二十个百姓,被赶下了水。
此处水深,他们下了水后便很快没了动静,直到水面的波纹都已消失,也不见有人冒出头。
县尉皱眉,“再派二十个!”
又是一船百姓潜入水中。
结果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县尉旁边一名官兵疑惑道:“大人,属下记得,绞索机关被触发后,会弹出水面,如果刚刚下水的人触动了机关,应该会有反应才对,现在的情况好奇怪。”
另一个官兵说:“会不会是被鳄鱼拖走了?”
县尉想了想,微微摇头,“现已是深冬,就算有鳄鱼被惊醒,行动也会很迟缓,被咬到之人不会立即毙命,必定会挣扎的,可是却不见半点挣扎水花,况且更不见一丝鲜血漫延。我想,应当是水底暗流旋涡将人卷走了。”
“那怎么办?”官兵错愕道。
县尉笑了,“既然有了能在短时间内吞噬四十人的暗流旋涡,水贼们又如何能继续放置绞索机关?哪怕放了,也一定早就被卷走了。”
“原来如此,”官兵立即恭维,“还是大人聪明。”
县尉摆摆手,“行了,直接过去吧。,咱们的船不会被挂住船底了。”
船队再度起航。
正如他所说的一样,所有船依次经过这片曾经设有机关的水面后,都未发生任何意外。
他不由得露出了自负的笑意。
此次剿匪连老天爷都在帮忙,他相信,黑水寨一众水贼,定是气数已尽了。
殊不知,在船队逐渐远去后。
附近的芦苇丛中冒出了一个个脑袋,加起来足足有八十多号人。
当中四十个,正是被官兵赶下水的百姓。
其余的不是别人,皆为黑水寨的水贼。
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一看到有搭救的机会,就暗中动手,从水底拖走了这些百姓。
“你们坚持住,”带头的水贼安抚道,“我们会护着你们上岸,跟在我身后,一块儿走!”
有人战战兢兢问:“你们……是什么人?”
带头的水贼回答:“总之不会是害你们的,不然何必遭罪从官兵眼皮子底下搭救你们。”
众百姓虽然心存疑惑,但他这话不无道理,便没再多嘴,随着这群陌生人涉水离开。
船队这边,前方出现一片从水中长出来的密林。
县尉眯眼冷笑:“黑水寨果然是不行了啊,我都到这儿了,竟还没被水贼发现。”
就在这时,昏暗的密林中陆续出现了船只的影子。
一艘接一艘,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而且船上人影晃动,宛如幽鬼。
位于官船前方的几十艘破旧渔船上,濎县百姓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不用想也知道,那便是县令要剿灭的黑水寨匪徒。
内心冒出来的本能恐惧,让这些被抓来当壮丁的百姓恢复了些许清醒,当即不由自主地撑动船桨,想要后撤逃离。
县尉见状,脸色瞬间阴冷,“看来训得还不够啊,居然想临阵脱逃。”
他身边的官兵随手弯弓搭箭。
嗖!
一箭飞出,刺穿了一个百姓的胳膊,吓得周围的人浑身发颤。
射箭的官兵扯着嗓子怒斥威胁:“还有想逃跑之人,下一箭就是射胸口了!都他娘的给老子过去杀水贼!若依然有不怕被老子宰了的,你们家中年老父母或是年幼儿女,一并连坐!”
此话一出,无异于掐中了这些可怜百姓们的软肋。
他们纵使惧怕水贼,情愿被官兵一箭射死,也不愿家人受牵连。
被逼无奈之下,有人发出了痛苦悲怆的嘶吼声,疯了一般划动船只冲向密林。
其余百姓也不得不行动起来。
很快,林子里喊杀声四起。
县尉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这边的壮丁们陆续进入密林,眼里浮起笑意。
“这就对了嘛,等你们被这群水贼杀光了,水贼们多多少少也会负伤,更会体力消耗严重,你们放心,本官自会率领官兵为你们报仇,将黑水寨杀个片甲不留。”
水湾密林里一片嘈杂,人影重叠船只摇晃。
看起来厮杀得尤为激烈。
官兵们远远看着,耐心等待着。
然而,实际的情况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数百个濎县百姓抱着必死之心强压内心的恐惧与悲愤,嘶吼着要跟水贼们拼命之际,水贼却边躲避边向他们说明是来救他们的。
双方都有八百来人,基本上可以一对一。
嘶吼的声音,解释的声音,吵吵闹闹混在一块儿,也难怪林子外头的官兵们听不清。
黑水寨的成员们还是费了不少劲的。
有的百姓听到说明,虽然不大相信,却因看到水贼并未向他们动手,而冷静了下来。
但也有不少百姓情绪激动,说什么都不听,水贼便只能出手将其打晕,拖到黑水寨的船上带走。
总而言之,场面混乱不堪。
直到过了小半个时辰,动静才逐渐消停,然后变得出奇的安静。
水湾密林外的官兵们睁大眼睛眺望,勉强只瞧见一些破船在水面上晃动,似乎连人影都没了。
“不会吧?”
“这群壮丁难道与水贼同归于尽了?”
“是他们的战斗力太强,还是如今的水贼已经弱到不堪一击了?”
官兵们惊奇议论。
县尉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思索着要不要率领手下官兵们进去看看,忽然发现,一只小船晃晃悠悠地从林子里飘了出来。
所有官兵全部举起了弓箭,箭头悉数瞄准小船。
直到船儿飘近了,他们居高临下观察,发现船上没有人。
只有一堆他们从未见过的奇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