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春光明媚。
疗养院里的年桔花开了。
白花花的一片,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引来了好些蜜蜂和蝴蝶。
天气好,陆老太出来散步。
问林姨,“云骁还没有回信吗?”
和海岛那边的通信不方便,只能写信。
“应该快了吧。”林姨安慰她。
信是林姨的儿媳代笔写的,林姨有了这份工作,有钱给儿媳治病,医生说现在医学越来越发达,慢性白血病靠吃药也是可以维持生命的。
儿媳初中文化,受了姜依同志的影响,看书学习,也想读高中考大学呢。
信是按陆老太念的写的,关于老太太身体状况,和疗养院一些趣事,让孙子不要担心,顺便介绍一下哪个护士姑娘,性格温和,回来是否可以见一见。
小果实也提到了,因为小果实上个月来看她了,和姜依一起带了很多物资来。听说晚点东西贵,还不好买。
于是,也提到了姜依。
“姜依有孕了,听说是双胞胎。”
“姜依有孕了,听说是双胞胎……”
在远离内陆的南海某个岛礁上,陆云骁看到这句话,心里像被狠狠的捶了一下,闷痛蔓延开来。
怀孕了,她又怀孕了。
虽然知道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这么早。他深吸一口空气,走出营地,外面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蔚蓝的海水就在前面铺开。
一望无际。
出院来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海洋监测站的工作在大家日以继夜的努力下,终于建起来了。
部队的任务,是保卫监测站,保卫祖国财产安全和领土完整。
因为南海蕴藏着丰富的石油资源和海洋生物链,巨大的财富让人眼红,附近几个小国,争抢在附近填海造地。
此时,他的心,就像这一片海,空荡荡,晃悠悠的,无论拿什么都填不满。
其实姜依结婚的那天,他回去过。
他甚至比叶鸣他们还快一点,把红包给了奶奶就出发了,天还没全亮。
到了云城,先是去了监狱见苏婉清。
因为监狱的眼线告诉他,邱晓,姜依和聂粲相继去过。
他想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苏婉清是怎么会有那些记忆。
苏婉清大概没想到会见到他,脸上是欣喜的笑容,这让她憔悴的脸,多了一丝血色,可是,再怎么看,都没法和第一次见到那个姑娘重叠起来。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苏婉清?
六年前曾经对她的喜爱,变成一片模糊的雾,如此荒诞、可笑。
“云骁,你是来看我的?”苏婉清快速的理了理身上的囚服,端坐在他对面,笑看着他。
陆云骁知道自己看起来冷冰冰的,“你让姜依来找你,和她说了什么?”
苏婉清脸上的笑容消失。
所以,他是为了姜依。
讽刺,可笑。“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视线之下,邱晓来见你,我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我也知道。”
但是姜依和她说话,他的人不在场,没听见。
“原来是这样。你怕我对姜依不利?”
苏婉清自嘲一笑,语气出奇平静,“云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喜欢上姜依的,以前你明明喜欢的是我。”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知道。”苏婉清说,“我想知道我输在哪里?”
他心想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也许是结婚那天,她为我喝酒,也许是她拿着喇叭喊喜欢我,也许更早,在我第一次在水里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喜欢苏婉清,觉得她是一个入侵者,企图把他心里的人赶出去,不肯承认而已。
她就像一个女妖。
她长得太好看了,又热情如火,反而使得他不敢靠近,怕被她勾走了心。
“可后来你对我那么好,又是给我钱,又是给房子住,我有事你也出来帮忙,又是为什么?只是因为晓峰吗?明明好几次,我感到你对我是有情的。”
“我一开始照顾你,完全是因为晓峰,后来相处,你问问自己,是不是利用了这一点,让我和姜依离心。”
他是悔恨的,“当然,怪我自己,没看清自己的心,没重视她和孩子,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苏婉清,我对你早就过去了。”
他语气也平和下来,“即使前面你看不清楚,后来那三十年,你也应该知道。我要是对你有意,怎么会不跟你一起?”
苏婉清哭了起来。
是,那三十年,李美珍和她自己,制造了很多次机会,他都没有动摇。
“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苏婉清说,“姜依死了你都不跟她离婚,你把她埋在你买的墓地里,墓碑上写着妻子姜依。
我以为姜依死了,我终于守得云开,可是,你断了我最后的希望。”
“是你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他冷笑,“那三十年,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我去见姜依最后一面,是不是也是你让人开车撞我?”
苏婉清说:“不是我,是你妈。”
“你说什么?”他是震惊的,但又不震惊,李美珍一直阻挠他跟姜依一起。
“你妈买通了医院的杨医生,知道姜依的病情,也是她让医生瞒着你,姜依有了抑郁症。
知道医院通知你姜依病危,她可高兴了。她担心你见了姜依,激发姜依的斗志,或者找厉害的医生治疗她,才让人撞你,不让你去医院。”
陆云骁手指握紧,只觉得无限悲哀,原本还想去看看母亲,现在用不着去了。
“你怎么会记起那些事,你死了?”他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苏婉清看着他,“听过附骨之疽吗?姜依和你奶奶总是说,我是你身上的附骨之疽。依附的骨没了,疽还能活吗?”
看着她黏腻的眼神,陆云骁只觉得恶心想吐,“你真是个疯子。”
“有人比我更疯。你知道是谁吧。
你死了后,原本我还能浑浑噩噩活几年,可是聂粲一直对我出手,不仅打压我的事业,也让孙烨丢了工作,他媳妇跟他离婚了。
后来,他不见了,我听说被卖去了缅北。
还没完,最后,聂粲还找了我母亲出来作证,透露了苏胜强是我父亲。
这是我一辈子最为耻辱的事。
我的儿子,事业,名望,忽然全都没了,聂粲拨开我最后遮羞的衣裳,让我身败名裂,最后,我一把火想把他烧了,却害了我自己。那人就是个疯子。”
“原来如此。”陆云骁不是不震撼的,“我该感谢聂粲。”
“所以现在他得到了姜依,你什么都没有。”苏婉清嘲笑他,也是嘲笑自己,“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陆云骁任由苦楚在心里无限的蔓延,“你总算说对一句话。”
他神色更冷,“别想着说出去。”
苏婉清心里一痛,“我不会,你放心,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我。他们只会把我当成疯子。我会保守这个秘密一直到死。”
而且,周围都有眼线,应该不止一个。
她要说出去,第二天就是她的死期。
“我还不想死,我害了自己儿子,我对不起孙烨。我想看他长大的样子。”
苏婉清哀求,“云骁,他还那么小,分不清黑白,是被我教唆的。那三十年里,他时时做噩梦,每次喊我,妈妈,不要,我不要小果实死,我错了,不是我。他也受尽了良心的谴责。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才五岁。报应在我身上,让他好好活着吧。我求你了。”
陆云骁心里像被一刀刀的凌迟,没有回答,木然的站了起来。
就在他快走出审讯室时,苏婉清忽然大声说,
“在云城宾馆那次!云骁,那次是我骗了你,当时你烂醉如泥,什么都没对我做,你喝醉的时候,还喊着姜依。是我不甘,才谎称跟你发生关系,还拿了你送给姜依的镯子。都是我的错,你去跟她解释清楚,或许她会原谅你。”
他定在那里。
脑子里像被炸开了,一片血肉模糊。
那个让他不敢面对姜依,带苏婉清去北方的原因,原来是一个谎言。
可是,迟了。
不管有没有这件事,都迟了。
姜依已经嫁人,今天正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他瞒着医生出来,还没痊愈,重重的摇晃了一下,扶墙才能站稳。
“陆团长你没事吧。”不知谁问了他一句,他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他去茶楼对面国营饭店的门外,婚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客人陆陆续续的出来。
他远远的看了一眼。
姜依也出来了,被聂粲牵着手,两人对视,看聂粲的口型,好像喊了一声老婆。
女人看着他,笑意盈盈喊了一声“老公”。
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聂粲当年的心情。
他胸腔里苦楚不断的膨胀,像潮水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有种冲动,想要走过去,把姜依拉过来,“不要嫁给他,跟我走。”
可是他凭什么,他早就失去了资格。
就算没跟苏婉清发生关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只能默默的转身离开。
带着一身的失落,那颗心,绞痛得无以复加。
在医院又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春节前他替换了别的战友,让他回家看望老婆孩子,去了南海。
一直到现在还没回去过一次。
姜依也没有只言片语,当然不可能有。她甚至不知拆了他的红包没有。
或许她根本不关心,让别人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