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水底的石头,不断下坠。
琳琳以为自己会彻底湮灭,却忽然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托住。
她猛地睁开“眼”,四周是流动的、昏黄黯淡的光,像一条无尽的河流。而她就站在这条河的边缘。
“醒醒,再浑浑噩噩下去的话,我可不好让你投个好胎了?”
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琳琳霍然转身,就看到耿洋斜靠在一块散发着微光的奇异石头旁,双手插兜,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晒太阳。他嘴角噙着那抹她熟悉的、有点坏的笑,正看着她。
不是想象中冰冷恐怖的冥府,而是他就在这里,仿佛专程在等她。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所有思绪。她几乎是扑了过去,一头撞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仰起脸,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耿洋?!我……我死了吗?”
耿洋稳稳接住她,低头看着怀里惊魂未定又满眼依赖的女人,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十足的占有欲。
“死?”他嗤笑一声,指尖划过她冰凉的脸颊,“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已经死了。不过,也算人王有点良心,没真让你魂飞魄散!这不,我第一时间就在这黄泉路入口等你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任羲他……”琳琳想到那双漠然如星海的眼眸,身体仍止不住发抖。
“他?”耿洋挑眉,揽着她腰肢的手臂收紧,将她更密实地贴向自己,“他现在忙着彻底苏醒,恢复力量,哪有空管你这‘未婚妻’飘到哪儿了。”
他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气息灼热:
“倒是你,胆子不小,敢当着未苏醒的人王面说不再爱他。嗯?”
这声“嗯”带着危险的诱惑,也带着赞许。
琳琳在他专注的目光和炽热的怀抱里,慢慢安下心来。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以及为他豁出一切的决绝。
她用力点头,眼神清亮地看着他:
“我不后悔。我爱的人是你,值得。”
耿洋眼底暗流涌动,像是被这句话取悦,又像是被某种更深的情绪触动。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像情人间的温存,更像是一种盖章认证。
“算你没白疼。”他嗓音低哑,“走吧,带你看看‘下面’的风景。这黄泉路,我熟。”
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带着她踏上了那条昏黄流淌的光路。
周围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模糊的影子在无声前行,唯有他们两人,手牵着手,像一对异类的游客。
“怕不怕?”他侧头问她,嘴角还带着那点痞气的笑。
琳琳握紧了他的手,感受着那坚定的力道和温度,摇了摇头。有他在,这亡魂之路,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甚至开始有心情打量四周,看着那昏黄的光河两岸,偶尔闪过一些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景象片段。
耿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意地指着一片快速掠过的、仿佛由无数碎裂镜面组成的区域:
“哦,那边啊,算是‘记忆垃圾场’吧。一些魂魄不愿意带走或者带不走的记忆碎片,就扔在那儿了,乱七八糟的。”
他的解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熟稔。
琳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又被另一处吸引。那是一片不断扭曲、变化的暗影,里面似乎有无数张痛苦嘶吼的脸孔一闪而过。
“那……那些呢?”她小声问,往耿洋身边靠了靠。
“执念太深,又付不起买路钱,卡在路口自己折磨自己的蠢货罢了。”耿洋语气淡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不用理会。”
他拉着她,巧妙地避开那些混乱的区域,走在相对平稳的光路上,仿佛对这条路的每一个岔口、每一处陷阱都了如指掌。
琳琳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充满了奇异的安全感。好像只要有他在,即使是这传说中的黄泉路,也不过是一次另类的约会场所。
她忍不住快走两步,与他并肩,好奇地问:
“你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耿洋脚步未停,侧头瞥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幽深难辨的光,随即又被惯有的慵懒笑意覆盖:
“这你就不管了。”
他卖了个关子,手指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带着点撩拨的意味。
“现在,专心跟着我,别乱跑。这里有些‘老住户’,可不怎么友好。”
正说着,前方雾气突然翻涌,几个模糊的鬼影凝聚成形,不怀好意地挡在路中央。他们贪婪地盯着琳琳,眼中闪烁着对新魂特有的恶意。
“新来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陪哥哥们玩玩?”
为首的那个伸出扭曲的手爪,试图去摸琳琳的脸。
琳琳吓得往后一缩。
耿洋将她往身后一拉,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他甚至没正眼看那几个鬼影,只随意地一挥手——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昏黄的空间里异常响亮。那为首的鬼影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在半空中炸成一团黑烟,彻底消散。
剩下的几个鬼影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滚。”
耿洋只吐出一个字。
那些鬼影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雾气中,跑得比来时快多了。
琳琳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耿洋转过身,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轻松:
“看,说了有我在,没事。这种不开眼的小喽啰,以后见一个扇一个。”
他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苍蝇。
琳琳看着他侧脸流畅的线条,心里那种奇异的安全感更浓了。
他们沿着光路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古朴的石桥。桥身笼罩在朦胧的白光里,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苍劲的大字——奈何桥。
桥头,一位穿着现代服饰,超短裙,露出一双修长美腿的女子,正守着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锅里翻滚着浑浊的汤水,散发着奇异的气息。
这就是孟婆了。
排队等待喝汤的魂魄很多,队伍缓慢移动着,每一个喝下汤的魂魄,眼神都会瞬间变得空洞,然后麻木地走上桥,消失在桥另一端的白光里。
耿洋拉着琳琳,径直绕过长长的队伍,走到孟婆面前。
孟婆抬起头,看到耿洋,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舀起一碗汤,递了过来。
耿洋接过那碗浑浊的汤,却没有立刻递给琳琳。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有算计,有轻松,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舍。
“喝了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忘记这一切,包括我。”
琳琳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忘记他?这比魂飞魄散更让她难以接受。
“然后,”耿洋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和抗拒,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说道,“我会给你选个好胎。富贵人家,一生顺遂,衣食无忧。”
他描绘的未来很好,好得像一个完美的囚笼。
琳琳看着那碗浑浊的汤水,又看向耿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忽然明白了,他带她走黄泉路,他为她扇飞恶鬼,他熟稔地绕过所有规则……这一切,或许都只是为了此刻,亲手送她进入一个“完美”的来世。
一碗汤,了断前缘。
一个好胎,补偿亏欠。
很公平,很周到,很……耿洋。
但她不要。
她用力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我不喝。”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没有你的世界,衣食无忧又有什么意义?”
孟婆依旧沉默地看着他们,仿佛见惯了这样的痴男怨女。
耿洋拿着汤碗的手顿了顿,他看着她倔强的、盈满泪光的眼睛,那里面映照出的,是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身影。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手腕一翻,那碗据说能忘却前尘的孟婆汤,被他随手泼在了奈何桥边昏黄的地面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孟婆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阻止。
“真是拿你没办法。”
耿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指尖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琳琳只觉得一股暖流从额头涌入,瞬间席卷全身,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耿洋的脸也变得恍惚起来。
“睡一觉吧。”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做个好梦。”
她的意识迅速沉沦,最后的感觉是耿洋轻轻推了她一把。
“不要……”
琳琳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向前飞去,落入桥另一端那片温暖的白光之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耿洋最后一句低语:
“下一世,好好过日子,普通的生活才适合你。”
那声音里带着她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孟婆看着这一幕,终于开口,声音清脆悦耳,与她那身现代装扮十分相称:“违规操作会引来天谴的。”
耿洋耸耸肩,满不在乎:“如果天谴是命运的一部分,很大概率我无需遵守。”
他转身,双手插回兜里,晃晃悠悠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背影潇洒,仿佛只是来散个步。
“再说了,”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
孟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昏黄的光雾中,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给排队的魂魄舀汤。
与此同时。
琳琳感觉自己像是在温暖的水中漂浮,周围一片洁白。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婴儿床上。周围是精致的玩具和温暖的阳光。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宝宝醒了?妈妈在这里哦。”
她努力想看清说话的人,却只看到一个模糊而慈爱的轮廓。
她张开嘴,想喊“耿洋”,发出的却是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
奇怪的是,她明明记得自己应该记得什么重要的事,记得一个重要的人,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
她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叫着,试图抓住什么。
那位被她称为“妈妈”的女子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笑容温暖:“宝宝是想玩了吗?”
琳琳看着眼前温柔的女子,心里的空缺似乎被填满了一些。
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也许,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至少,很温暖。
她安心地闭上眼,在母亲的轻拍中,再次沉沉睡去。
只是睡梦中,似乎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远处看着她,带着她看不懂的温柔与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