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灵气不似寻常修行者所感之柔和滋养,反倒如同一位冷眼旁观的神只,在无声审视着闯入者的灵魂是否配得上这份馈赠。它霸道而锋利,像是云梦仙子本人意志的延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人心头一沉,呼吸都为之滞涩。
宫殿之内空旷得令人窒息,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在这片寂静之中。巨大的梁柱上雕刻着繁复至极的上古符文,那些纹路并非死物,而是随着微弱的光晕缓缓流转,宛如星辰运行于虚空,每一道线条都在低语某种失落的语言。地面光可鉴人,竟不见一丝尘埃,亦无半点杂音,甚至连脚步声都会被吞噬殆尽,只余下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
这里不像居所,更像一座为神只准备的祭坛——冰冷、纯粹、不容亵渎,每一个角落都在无声宣告:此地不属于凡俗之人,唯有真正的天命者方可踏足。
「宗主在静室等你。」执事的声音轻如落叶,却字字清晰,如钟磬敲击心弦。他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近乎机械,自始至终未曾多说一个字,仿佛连目光都不敢停留片刻,便悄然退去,留下林逸独自站在门前,心跳如鼓。
林逸推开门的一瞬,仿佛推开了一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静室内,云梦仙子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面容恬淡如画,素白长裙衬得她宛若月下孤鹤,未施粉黛,却更显仙姿玉质,圣洁不可侵犯,宛如从远古画卷中走出的谪仙。
「坐。」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如玉石相击,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不绝,仿佛不只是对林逸说话,更是向整座宫殿、乃至整个世界发出的指令。
林逸依言坐下,指尖微颤,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顺从姿态,眼神中流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惶恐与懵懂,仿佛随时会因恐惧而崩溃。
下一刻——一股磅礴浩瀚、却又冰冷如刀的神念,悍然刺入他的识海!
轰!!!
林逸的脑子仿佛要炸裂开来!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万丈深渊,灵魂被彻底剥开,所有记忆、情感、过往的一切都暴露在一道无所遁形的目光之下。那道神念犹如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而残忍地在他识海中寸寸巡查,剖析每一寸角落,连最隐秘的情绪碎片都不放过。
她好强!
这就是天衍宗宗主的实力?简直是碾压!
林逸不敢有丝毫异动,哪怕肌肉绷紧到颤抖,也必须维持表面的平静。他拼命回忆起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所有记忆——被同门欺辱时的愤懑、修炼不得其法时的苦闷、对强者仰望时的羡慕……他将这些情绪层层堆叠,推到最表层,构成一个脆弱但真实的「林逸」人格,供她检阅。
而他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则蜷缩在识海最深处,用尽全力收敛所有气息,伪装成一块顽固的、天生的神魂「瑕疵」——就像一颗被遗忘在荒野中的黑曜石,毫无光泽,却坚硬无比。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云梦仙子的神念在他的识海中逡巡。她略过了那些充满少年人烦恼的浅层记忆,径直扑向深处。她感受到了那片顽固的「瑕疵」。
嗯?
云梦仙子原本平静如古井的心湖泛起一丝波澜。这不是普通的神魂损伤。寻常的损伤是裂痕、是虚弱、是无法愈合的创伤;但林逸这块「瑕疵」,却给她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像是一块被粗糙岩石包裹的、未经雕琢的混沌璞玉,看似粗粝,实则内蕴无穷生机。
她的神念试图渗透进去,却被一股柔韧而又无比强大的力量轻轻弹开,仿佛碰到了某种古老禁忌的屏障。
她没有强行突破。
那会彻底毁了他,也毁了她唯一的线索。
许久,那股冰冷的神念潮水般退去,如同风暴过后留下的余烬。
林逸浑身已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软在地,嘴唇干裂,意识几近涣散。他大口喘息,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感还未平息,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很好。」云梦仙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情绪都要沉重。「你的神魂比我想象的要有趣。」
她睁开眼,眸光深邃如寒潭,映照出林逸苍白的脸庞,也映照出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惊涛骇浪。
「从明天起,除了温养,我会教你一套锻炼神魂的法门。」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冰冷,却隐隐透出一丝探究之意:「我倒要看看,你这块石头里,究竟藏着什么。」
冰冷的静室,仿佛连时间都已冻结。
第二天,林逸再次推开这扇沉重的门时,手心依然冒着冷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走进去,脚步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云梦仙子还是那个姿势,盘膝坐在蒲团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气息与整个空旷的宫殿融为一体,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仿佛她本身就是这片空间的一部分。
「坐。」依旧是那个字,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却足以让人心胆俱裂。
林逸在她对面坐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昨天一样紧张、顺从,甚至带了点愚钝的茫然。他知道,从他踏入这扇门开始,表演就已经开始了。这一次,不是试探,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博弈。
「昨日教你的法门,可有不明之处?」她问,语气平淡,却让空气骤然凝滞。
「回宗主,弟子愚钝,感觉……感觉脑子里像是在煮粥,糊里糊涂的,但又好像……暖洋洋的。」林逸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力求符合一个资质平庸的弟子初学高深法门时的真实感受——既不过分夸张,也不显得过于迟钝,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种“虽不懂,却能感受到变化”的微妙状态。
云梦仙子没有回应。
一股神念再次笼罩下来,但这次,它没有像昨天那样粗暴地刺入,而是缓缓盘旋于他识海之外,如同一只审视猎物的苍鹰,锐利却不急躁,耐心地等待猎物露出破绽。
林逸立刻依照她的吩咐,开始观想。
他想象自己的识海是一片混沌的黑色海洋,自己则是一叶孤舟,在风浪中飘摇,随时可能倾覆。这是他为她准备的「表演」——一片看似脆弱不堪、即将崩塌的识海,实则暗藏玄机。
他将大部分心神都用来维持这片「海洋」的混沌与脆弱,同时,分出一缕微不可察的念头,悄悄探入识海最深处,那个蜷缩成「瑕疵」的,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来了!机会!
云梦仙子教他的神魂法门,名为《九转蕴神诀》。这法门正大光明,确实是锤炼神魂的无上妙法。它引导灵气化为神念之力,温养识海,对原主那脆弱的灵魂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但对他这个外来者而言,效果更是超乎想象!
他的灵魂本质远比这个世界的土着强大凝练,如同一颗嵌入凡尘的星辰核心。这《九转蕴神诀》就像是给一台超级计算机接上了专用的冷却系统和超频电源——不仅稳定运转,还释放出前所未有的潜能!
他能感觉到,那块伪装成「瑕疵」的灵魂核心,正贪婪地吸收着功法带来的滋养,原本因穿越而产生的虚弱感正在飞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与力量感,仿佛灵魂本身正在重塑。
更妙的是,他昨天回去后,冒险催动了那件穿越时带来的神秘上古神器——那神器,他称之为「寰宇天梭」。
过去,他只能用寰宇天梭吸收灵气,粗暴地灌注进体内,提升修为。可昨夜,在他神魂之力得到些微增长后,天梭竟起了新的变化——它投射出了一幅他从未见过的、浩瀚无垠的星图!
那不是这个世界的天空!
那是超越维度的存在,星辰璀璨如银河倾泻,轨迹诡异莫测,仿佛无数个宇宙在此交汇。林逸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膛。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回家的路!
也许,这只是起点;也许,这才是命运真正拉开帷幕的那一刻。
他望着那幅星图,眼中不再是恐惧,而是燃烧般的希望——原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此刻,在云梦仙子的监视下,他不敢有丝毫异动。他只是老老实实地运转功法,将大部分滋养都供给那层伪装的「原主灵魂」,只分出一小部分,偷偷喂给自己的核心。
就像一个贪污的管家,在大账做得漂漂亮亮的同时,悄悄往自己口袋里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