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轰隆......
随着第四道凹陷的闭合,整个房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头顶那冰冷致命的天花板,发出沉闷的巨大轰鸣,开始缓缓地向上升起!
刺眼的白光渐渐远离头顶,新鲜的空气似乎重新流动起来。
“赢了!我们活下来了!王尚!”秦意绵喜极而泣,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踉跄扑向房间中央那个如同雕塑般的身影。
“王尚!我们......”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正要走近王尚身边,脚步却猛地僵住。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天花板已经升高到离王尚的肩膀足有半米多的距离。
然而,他仍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
双臂死死向上撑举,宽阔的脊背弓成绝望的弧度,双膝深深跪在血泊中,头无力地垂在胸前,一动不动......
“王尚......?”秦意绵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颤抖得不成样子,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没有反应......
她又向前挪了一小步,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轻轻摇了摇他的肩,“王尚?王尚?”
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他只是跪在血泊里,好像再也直不起腰了......
——
......
“往上!再给老子往上加一坨!我遭得住!”
“老汉?你喊我嗦?”
“哪个喊你喽?老子喊的是‘往上’!不是你!瓜娃子!吼吼吼......”
......
他们都说我这个人呢,有点闷,脑壳转得慢,脸上还有道疤,看起来有点儿凶,还有点儿怯......
不懂事的娃娃们都喊我疤子鬼。
我叫王尚,二十好几了,日子嘛,过得有点夹生,就是不太顺。
脸上这道疤,从八岁那年起,就跟到我,像条蜈蚣爬过样,又黑又皱,看起硬是恼火。
我这辈子,最明、最暖的时候,是我老汉儿还在的时候。
他是个扛楼的,干的是死力气的活路。
他力气大,肩膀宽,但性子温吞得很,别个都喊他“王耙耳朵”。
莫得错,他就是个耙耳朵!他对我妈,那是温顺得很。
屋头家务他抢到做,钱一分不少交给我妈管。
我妈性子急,嗓门大,老汉儿挨了骂,多半是嘿嘿一笑,闷头抽他那个叶子烟。
或者摸摸我的脑壳,对我说:“幺儿,婆娘脑壳昏的时候,就不能做耙耳朵!
听到没得?扁担压弯腰杆要挺,婆娘扯筋腰杆更要硬!”
我那时小,听不大懂,就晓得老汉儿挨了骂也不生气。
但那宽厚的肩膀和温吞的笑容,就是我的天。
我老汉不是真的孬!他有他的刚法!
扁担压到他肩膀上,几百斤的冰箱、洗衣机,他腰杆绷得笔直,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楼梯踩得咚咚响,汗珠子滚进眼睛里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总说,“扁担压弯腰杆要挺!”
要是哪个看我妈孤儿寡母想欺负一下,或者他觉得大是大非上头,他就会像换了个人一样。
那回,几个街娃儿在我妈摊子前头扯经,硬是欺人太甚,我妈那个暴脾气,啷个忍得到嘛!
她火一冲脑壳,捞起扫帚就就向那几个砍过去。
那几个街娃儿也毛了,抬起手就想对我妈抡拳头。
这我啷个准?脑壳一埋就像牯牛一样撞过去!
结果瓜戳戳的遭他们一脚蹬飞,摔了个扑趴!
我妈这下是真真儿火了,扯起嗓子把他们家祖宗十八代翻起来骂了个遍,那个话的威力嘛...可比铁砣砣还打得人痛!
几个街娃儿气得脸红筋胀,扯慌地就开砸摊子上的东西,掀得噼里啪啦。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家老汉儿回来喽!
他像头踩到尾巴的牛,轰隆隆就冲进来,一把就把为首那个小崽儿猛力提起来,吊到半空中,眼睛鼓得跟牛眼睛一样大。
“格老子!欺我婆娘跟幺儿哇?活腻了?有尿性冲老子来!”
老汉儿那两条膀子鼓得梆硬,青筋都暴出来,骇人得很!
他提溜起那个崽儿猛地一摔,那崽儿像个破麻袋一样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旁边那几个街娃儿一看老汉儿那副吃人的架势,脚杆都打闪闪,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儿就跑没影喽!
老汉儿转过身来,对我妈又笑得憨戳戳地,“婆娘,幺儿,没遭起起噻? 莫吓到。”
“砍脑壳滴!你死到哪个旮旯去了嘛! 才回来!”我妈看到他,一腔委屈再也憋不住,眼泪水一冒就包都包不住喽!
老汉儿赶紧过来把还趴在地上的我拉起来。
啪啪几巴掌拍掉我屁股上的灰,凑近我耳朵压低声音说,“幺儿,你记到,该雄起的时候,男人家这块硬板板硬是不能弯嗦!
老汉儿要是不在跟前头,你得把妈妈护倒起,懂莫懂?!”
“懂!”我鼻子一酸,用劲点头,“雄起嘛!要得!”
......
屋头穷,但老汉儿总能想些法子。
夏天最热的时候,他会从城里扛楼的工地回来,晒得黢黑,工钱换回来的,有时是半个浸过井水的西瓜,有时是几块我妈舍不得买的卤肉。
他总爱一边拿毛巾抹他那身被扁担压得通红的膀子,一边笑着看我和妈吃,自己只啃点边边角角。
晚上,老汉儿又摸摸索索拱到我铺盖窝窝里头来咯。
他壮得像头牯牛,硬是把我挤得贴到墙边边,气都喘不匀乎!
我吼他, “老汉儿!你各人回你屋头睡觉噻!跟我挤啥子嘛!”
老汉儿一脸讨好地笑, “唉!幺儿,嫌弃你老汉儿喽?让我躲一哈儿嘛!
老子白天在外头给别个当牛使,夜饭回来还要给屋头‘交皇粮’又伺候那个‘活先人’......
腰杆子都遭榨干喽,啷个硬得起来嘛!”
他叹了口长气,“唉...这世道,活路累死算球,回屋还要‘交余粮’......
硬是没得道理讲!”
我听球不懂,只晓得稀奇,老汉儿抗起几百斤的冰箱爬楼都不带抖的,今晚上啷个蔫巴拉叽的?
我伸手摸到他背脊上,疙疙瘩瘩的皮,还有几道结起痂巴的印印,小声说,“老汉儿,明天你扛楼,带我一路要得不?
我给你搭把手,你就不消恁个累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