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昨日那辆尖兵武装运输车带来的话题,第二天短暂午餐时间的食堂里弥漫着比往日更甚的活力。
这份活力对于常被外界称为“老爷爷军队”、恪守规矩过分正经的南海特别战区而言是新奇且难得的。或许正因如此,再加上前不久海南舰遭受重创一事给士气带来的打击,负责维持用餐时间秩序的教官对此事并未过多干预——事实上知晓柯乐是尖兵这件事的也只有主教官、唐突和孔排三人。
总之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依然是一个秘密,而讨论尖兵武装运输车背后神秘尖兵的真实身份显然也成为了所有参训者乃至训练中心原本工作人员最热衷的话题。
各种小道消息在餐桌间飞速流转,填补着官方信息的空白。
“听说了吗?来的那位可能就是前段时间跟海南舰一起行动的‘狴犴’!”一个声音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
“不仅如此,所谓‘狴犴’其实也不过是纳米武装的名字,听说尖兵本人的代号根本就不存在,神秘得很!”
“再神秘又能怎么样,海南舰那次任务……代价不还是那么惨重吗?”又有人叹息道,语气中带着对那艘巨舰的忧虑。
海南舰所执行的任务并未公开、或者说并未完全公开。
人们只知晓两件事,一是南海特别战区官方宣称此次行动的任务目已经达成——即便没人知道这所谓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二是官方果断承认了海南舰平台战斗群战损严重。
对己方隐瞒失败只会为日后埋下隐患,更何况以海南舰的特殊性想要彻底瞒下此事也不现实,大方承认反而可以让各方、尤其是依赖于海南舰进行围墙防备的东南亚各国早做准备。
正是这份现状,人们才会对这位突然出现在战斗序列的“狴犴”猜测颇多。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食堂里大概只有两人对此表现得异常沉默。
鲁诺涵自不必说,她沉默且迅速地解决着餐盘里的食物,眼神专注,仿佛周围的喧嚣与她隔绝。
若在几天前,她或许会和米洛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分析这些八卦,眉眼间带着鲜活的光彩。但现在,那些光芒似乎都内敛成了某种更沉重、更坚定的东西。
她只想快点吃完,然后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下一轮训练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某种空洞。
而另一位,是穆岚。
与外表不同,她只是符合外人印象的看起来对这份八卦并不感冒,其实脑内的思维自昨天远远看见柯乐后便一直活跃至今。
她坐在鲁诺涵对面,时不时无意识地戳几下米饭,眉头微蹙,几乎要将嘴里衔着的那根筷子咬断。
周围的议论声像背景噪音一样涌入她的耳朵,带来的无用信息似在强行与昨日那惊鸿一瞥拼凑起来。
柯乐,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由一位中校军官陪同,甚至……披着对方的外套?
穆岚几乎可以肯定,那位中校就是传闻中的神秘尖兵。他的军衔、他出现在尖兵武装运输车旁的事实,都指向这个结论。
但柯乐呢?
穆岚完全没将柯乐与尖兵这个身份联系起来。在她看来,柯乐是研究员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在尖兵院的那段日子,作息松散,行为模式也与她们这些经受严格训练的参训者截然不同。
同样作为尖兵的唐突教官来教导他们本身也是带着训练任务的。而柯乐,穆岚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那种属于战士的、时刻绷紧的锐利感……至少没亲眼见到。
更重要的一点是,柯乐在参与一些理论课程的旁听时表现得过于缺乏常识。别说是尖兵了,甚至不像是一名军人,只有“从事科研工作的平民”这种身份才说得过去。
于是,她的推理自然而然地聚焦到了那位中校与柯乐的关系上。
一位权限极高的尖兵中校,为何会对一名年轻的研究员如此关照?甚至可说是体贴?那个披外套的动作在穆岚冷静分析的目光下显得过于自然,必然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穆岚心中莫名有些烦躁,甚至暗骂了一句。
要是米洛那家伙在就好了,以她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恐怕一分钟内就能编排出不下二十种狗血淋漓的剧情来提供思路。
而现在,缺乏“外置灵感来源”的穆岚,思维只能沿着最直接、也最符合世俗逻辑的路径前进。
她强迫自己停止无意义的啃咬筷子,内心却因这种近乎八卦的揣测而升起一股负罪感。
穆岚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性压制住纷乱的思绪。
总之,为了避免无端猜测演变成流言蜚语,暂且将他们的关系定义为……亲人、或者……恋人?
这个结论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和别扭,训练中心好歹算是工作场合,作为尖兵不应该这么不检点——穆岚其实很传统。
她摇了摇头,将这个暂时性的判断封存起来,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餐盘上,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完全舒展开。
对面,鲁诺涵将最后一口饭菜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如机械般效率。她放下筷子,正准备起身,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对面的穆岚身上。
穆岚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筷子搁在几乎没动过的米饭上,眼神放空,与食堂里热烈讨论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是种“看起来笨笨的沉默”,与平日里那个虽然话少但始终冷静自持的穆岚判若两人。
鲁诺涵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声音因刻意放缓而显得有些低沉:“穆岚,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穆岚像是被从深水中猛地拉出,倏然回神。她抬眼看向鲁诺涵,对方脸上带着明显的关切,但那关切之下,是一种被什么东西压实了的疲惫。
几乎是下意识的,穆岚脱口反问:“你才是怎么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鲁诺涵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表示没事的笑容,但那弧度最终未能成型,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餐盘的边缘。
任谁都能看出来,米洛的离开像一道无形的刻痕,改变了鲁诺涵。这种改变并非短暂的消沉,而是一种更持久的内化。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会因米洛的冒失而无奈地扬起手刀,也不会再流露出那种带着纵容的浅笑。她的所有情绪,似乎都被收敛、压缩,然后尽数转化为了训练场上近乎自虐的专注与拼命。
恐怕不只是一两天的低落,更像是一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状态。
穆岚看着这样的鲁诺涵,心中那份因柯乐而起的杂乱思绪,忽然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渺小了。
与鲁诺涵正在承受的、那份沉甸甸的缺失感相比,自己对一个研究员为何出现的揣测简直无足轻重。
她沉默地拿起筷子,不再试图去分析柯乐与那位中校的关系,而是开始认真地、一口一口地吃起那碗快要凉掉的米饭。
食堂的喧嚣依旧,但在她们这张餐桌周围,却仿佛隔开了一层无声的屏障,里面只有两人各自咀嚼着的、难以言喻的心事。
鲁诺涵声音低沉了下去:“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少见的迷茫,
“成为尖兵是我的梦想。一开始我从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这是一条清晰笔直的路,只要拼命带着气势往前跑就好。”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食堂嘈杂的空气,看到了过去那个心无旁骛的自己。
“直到小米她也举手,跟了上来。”鲁诺涵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我们一起努力了这么久,互相支撑着走到现在……可她还是被淘汰了。我才明白想要抓住一些东西,似乎就注定要失去另一些。这种失去的感觉比我想象中要沉重得多,它、它在改变我,其实我自己也感觉得到。”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歉意重新看向穆岚:“对不起,穆岚,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冷落你……我打算去找唐突教官聊聊,她也是尖兵,应该经历过类似的心理挣扎,我想问问身为过来人的她当初是怎么克服这种压力的。”
提到唐突,鲁诺涵的语气又带上了无奈。
“不过,从昨天开始,唐教官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难找得要命。”
这自然是因为唐突去负责与何泽、柯乐对接的相关事宜了,孔排难得地成为了训练中心在场教官中的“话事人”。
穆岚安静地听着,却心思一动。
鲁诺涵的坦诚反而让她刚刚那个有些冒失的念头再次浮现起来。她看着好友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又想起昨日见到柯乐时她身旁那位气度不凡的中校——那无疑是一位经验丰富、地位更高的尖兵。
虽然这样想或许对唐突教官有些失礼,但如果有机会接触到更顶尖的尖兵,获得更深刻的见解,对鲁诺涵来说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
柯乐……以穆岚对她的了解,应该不会拒绝帮这个忙引荐一下吧?
穆岚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沉吟片刻,终于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许。
“诺涵。”她唤道,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如果说……有更好的人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