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义看云九像丢魂舍魄一样瘫坐在地上,心里虽然瞧不上他苍蝇似的围在絮儿身边许久,但也没心肠冷硬到想让他不得好死。
叫周边的人把他搀扶起来,搜罗一块破布遮寒。安排好这些后,察觉到怀里的絮儿情绪稳定一些,这才不舍地将人放开。
絮儿用冰凉的手指按压肿胀的双眼,头在隐隐作痛。
邵雷并非有意惹絮儿伤心,祁云舟是他同乡,久寻不到的故人啊!看见云九的第一眼,他有多么惊喜,眼下引发一切不好收尾,他便有多愁。
对于邵雷来说,云九身份无法确认,但絮儿是祁云舟的妹妹准确无疑,这是好事。
孟长义则是从始至终对云九没什么好脸色。这人高调来到松县,给他好友薛良带来不少困扰和麻烦,甚至险些成为生死仇敌。
从絮儿这边讲来,他云九是与不是祁云舟,孟长义都不会对他有什么改观。总之云九彻头彻尾让孟长义瞧不上就是。
炭窑那边再度恢复如常,金元和毛雀哪有心思干活儿?早知絮儿背着太多东西不肯说出来,如今让他们知晓一点点,总想为她做点什么。
絮儿被孟长义带着强行回去休息,另一边的云九,刚被人送回养伤的院子,整个人便开始高热不退。
云九若是能安生养伤还好,可有些事就是那么赶巧。
薛昌带人着手忙活韭黄的事,周泰与崔景闲谈间,扯出云九就是那最先采挖松山石的人。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又一个女子带人到了平安镇,还因内斗伤及不少百姓。那之后,云九成了丧家之犬。筱琴,哦,就是那个女子,作威作福有段日子。”
周泰的拳压了又压,松县这破桌破凳,可比不上他军中的结实。
“你莫要多言,速速把相关之人移送我营中。早知松县盛产松山石,但后来天下大乱,处处无人,又遍地是人。
哪顾得上铲除这等祸害?!”
崔景听出一点门道,巴不得早点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借坡下驴那叫一个利索。
周泰当下没了谈兴,大跨步带人去提云九那些人。
崔景心里还美着呢,一大早起来就好事不断,看来松县大劫已过啊!
斜靠在床上的絮儿,其实只想缓一缓,不知怎么却睡了过去。孟长义守在床边,一边摇晃着怀中眼神迷离的小不点,不由自主联想到云九。
如果絮儿还是上河庄的小佃户,可能她与云九没机会相见。
眼前睡不安稳的姑娘,一个人对抗孤独和世间冷暖多年,寻找哥哥是她的执念。
甚至有一瞬间,孟长义想法有些偏激。邵雷不进城就好了。
祁云舟,你究竟是不是化名云九?若真是你,就忍心看亲妹妹哭成那样么?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家成了何种模样么?
若不是你,絮儿又要经历一场欢欣到失望。谁来管她五脏六腑一次又一次的痛啊?
床上的人大概是梦到什么,轻哼中带着弱弱的哭音。孟长义顺手去轻抚絮儿后背,就像偶尔哄小囡入睡那样。
一大一小再度归于平稳,孟长义这才小心地叹一口气。早知如此,就不该强行留她,关屯闭塞清净,种地带孩子挺好的。
他心里暗骂自己犯蠢!云九怎么可能是祁云舟呢?
亲兄妹总得有个什么共同回忆或是旧物件做信物吧?有那么多机会相认,除非云九让人换过脑袋!
一时间思绪开阔的孟头儿,还想着等絮儿醒来,一定劝劝她。这姑娘心思通透,是与不是,很快就能有个答案。
云九被带走时,看起来就半死不活的。筱琴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的,周泰便让人看住了云九。
军医治伤的手段,向来是管用就行。云九是在两天之后清醒的。
而薛昌和唐越冬互相配合,掐着周泰驻军未动的时机,引松县邻城大户派人前来。
这些扎根在各处的小权贵,荒年有粮,战乱有靠山,这时候还能滋润过日子的,自然不差一点钱财。
松县的暖棚对比京中的什么温泉庄子,那是十分简陋上不得台面的。可架不住北地本就落后贫瘠,能有口新鲜东西吃就不错了。
薛良忙得脚不沾地,还有空惦记絮儿那边烧出来的好炭呢。
那日絮儿醒来后,孟长义与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分析一遍,想要确定云九是不是她哥哥,确实很简单。
只可惜他们晚了不止一步,云九已经被周泰带到城外军中。通过崔景的关系,他们暂时见不到人,不过得知有军医为云九治伤,好歹人是活着的。
孟长义曾问絮儿,如果真找到她哥哥,真是云九,她要如何。
其实早些年,她当然希望哥哥作为家中男子,向族中要回属于他们家的一切。
再去看看姐姐,出嫁女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娘家无人。她当然希望姐姐能得婆家重视,至少别被嫌弃虐待。
孟长义又问她:
“那你呢?是不是会留下?”
深山里有她和他的新房子,有得到崔景许可的、不被征税的开荒地,有她费心维护的小村子,还有她为自己找到的新家人——埋在山头的爷爷,跟她一起成长的女儿,还有他呢。
孟长义自己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啊。
絮儿找到自己的家,就更不会需要他了吧?没人能懂孟长义心里的纠结和担忧。
直到絮儿反问他:
“孟长义,你说话难道比不上放屁么?我在哪你便在哪,原来范围仅限松县到关屯不成?”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孟长义捂上心口,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乱跳,去抓絮儿的手,还是止不住那种被驱使的躁动。
絮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两个相熟相知,孟长义作为小囡的“爹”,怎么就不能走哪跟哪了?
火从胸膛燃向四肢,孟长义第一次清醒地、无所顾忌地释放对絮儿的爱意。
絮儿被他圈在怀中还不算,他下巴在头顶摩擦什么?好不容易找准机会抬头要去质问,额头触上他的额头,眼睛对上他的眼,那真是一处爬不上来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