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龙面露不忍,眉头拧成了一团,声音也放得软了些:
“怀英,还是算了吧。小妹家已经够惨了,儿子被抓起来不说,将来会不会判死刑都还两讲呢。我们现在上门去让他们家赔偿损失,这也太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了,传出去村里人该怎么说我们啊?”
柳怀英一听这话,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嗓门也拔高了几分:
“什么叫落井下石!她儿子犯法是他自己作的,跟我们有半毛钱关系吗?又不是我们撺掇他去干坏事的,那都是他咎由自取!你只知道你小妹家惨,难道我们家就不惨吗?”
她伸手指了指自家空荡荡的鱼塘,语气里满是委屈和愤怒:
“现在刘元虎每年都带人去深城打工,跟着去的工人,每人每个月能挣两三百块,日子过得多红火。你再看看你和元海,你们父子俩整天窝在家里,就靠在镇上建筑队打零工混日子,一天才挣个三块三、两块两的,活计还不正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一年到头也存不下几个钱。”
说到这里,柳怀英眼圈都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你看看咱们村,那些跟着元虎去打工的人家,哪家没有几千块存款?可刘元虎呢?他宁愿带外姓人去,也不愿带你这个亲堂叔,连元海这个堂弟都不肯帮一把,为啥?还不是因为吴庆有得罪了他!现在倒好,我们家跟着受牵连,本来想着承包这片鱼塘养些鱼,能靠这个翻身,没想到啊没想到,被吴庆有——你的亲外甥!把我们辛辛苦苦养了大半年的鱼,全给毒死了,一条都没剩!你还在这同情他们,他们值得你同情吗?”
柳怀英越说越气,越气越觉得委屈,最后干脆蹲在塘埂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大哭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看得人心里发紧。
刘玉柱见妻子哭得这么伤心,也很是无奈,他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疲惫:
“怀英啊,我不是要同情他们,可碰到这样不争气的亲戚,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就算我们硬逼着他们赔,他们家那个情况,拿什么来赔啊?”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充道:
“而且,我昨天傍晚听赵傻子说,小妹现在又生了一个女儿。本来家里就不富裕,吴浩传腿还有残疾,连种地都费劲,现在又添了一口人,日子就更难了。我还听说,平时农闲的时候,吴浩传还得靠着外出讨饭才能勉强度日。你说,我们让他们赔什么?难不成真要他们赔命给我们吗?”
柳怀英一听“又生了个女儿”,哭声猛地停了,抬起头时,脸上满是气恼,她站起身抹了把眼泪骂道:
“什么?刘玉娥她还敢生?就她那种连儿子都教不好的人,还生什么孩子?生下来不是让孩子跟着遭罪吗?光知道生,却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吴庆有就是最好的例子!孩子托生到他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刘玉龙在一旁跟着附和,语气里也带着惋惜:
“是啊!这孩子出生在他们家,往后的日子,怕是真要遭罪了。”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柳怀英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怀英,那你看,咱们俩……还要去他们家要赔偿吗?”
柳怀英沉默了片刻,望着自家鱼塘里浑浊的水,又想起刘玉娥刚生完孩子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算了,看在你小妹刚生完孩子,身子还虚的情分上,我暂时放他们一马。但这事没完,等以后他们家缓过来了,该赔的还是得赔!你看我们家被吴庆有害的,鱼塘已经换了两遍水了,还是不敢往里面放鱼,生怕里面的毒水还没排干净。”
听妻子这么说,刘玉龙总算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连忙点头:“好好,都听你的,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他看了看鱼塘∶
“这鱼塘里面的水已经换过两遍,应该没啥问题了,可以试着放点野鱼进去,如果野鱼不会死,那么家鱼也就不会死。”……
由于当年还属于严打阶段,国家对刑事犯罪里的流氓罪依然是严厉打击,秉持着从严从重的处罚原则。
吴庆有的案子经过司法机关层层审理,证据确凿,最终判决下来:吴庆有作为主犯,因犯流氓罪、持刀行凶罪,故意毁坏财物罪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而跟在他身边的小麻子,因为是从犯,且有认罪悔罪表现,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那个年代,为了震慑犯罪、警示群众,枪毙死刑犯大多还是公开执行的,刑场一般选在郊区的乱葬岗或者废弃的空地。
枪毙吴庆有的那天,消息早就传了出去,现场围了好多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山人海的,连周边村子的人都赶来看热闹。
吴浩传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杖,刘玉娥则用头巾裹着头,怀里还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儿,两人挤在人群最外围,眼神里满是焦虑和痛苦。
他们终于在行刑前,远远地见到了被押着的儿子。
只见吴庆有穿着一身囚服,双手戴着手铐,双脚拖着沉重的脚镣,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用硬纸板做的大牌子,上面用黑笔写着“死刑犯吴庆有”,名字上还画了一道红叉。
他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嘴唇干裂起皮,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脚步踉跄着,被两个法警架着胳膊往前拖。
看到儿子这副惨状,刘玉娥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我的儿啊!庆有!娘来看你了!”
吴庆有听到母亲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目光在人群里搜寻,当看到哭得肝肠寸断的刘玉娥,还有拄着拐杖、满脸憔悴的吴浩传时,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自己要没命了,面对死亡,他是彻底怕了,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法警死死按住。
“阿伯!阿娘!”吴庆有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大喊,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你们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活够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们快帮我求求情,让他们放了我吧!”
吴浩传看着儿子绝望的样子,眼圈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攥着拐杖,手臂剧烈颤抖,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刘玉娥更是哭得几乎晕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是娘不好,是娘没教好你,是娘害了你啊……”
然而法不容情,犯了法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