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骑着一匹瘦马,身着素色布衣,身后只跟着两名亲卫,刚穿过高大的城门洞,便被一队甲胄鲜明的金吾卫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校尉横刀立马,面无表情地喝道:“来者可是西北将军赵玄?”
“正是。”赵玄勒住马缰,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的士兵。城门口来来往往的百姓被这阵仗惊得纷纷后退,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这就是那个打了胜仗的赵将军?”“听说他要谋反呢……”“不会吧,我侄儿就在他麾下,说他是个好人啊……”
不等赵玄开口,王显的声音便从金吾卫身后传来:“赵将军好大的架子,竟让本官在京城外等了三日。”他缓步走出,手中高举着那卷明黄手谕,“奉皇上旨意,查西北将军赵玄涉嫌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一案,现将其拿下,打入天牢,待三司会审后再行发落!”
“谋反?”赵玄从马上翻身而下,直视着王显,“王御史凭什么定我的罪?是凭我斩下的匈奴首级,还是凭我麾下弟兄流的血?”
“凭什么?”王显冷笑一声,挥手示意金吾卫上前,“就凭周太傅在朝堂上的奏报,凭你私纳降卒、私开粮仓的实证!赵玄,你以为在西北天高皇帝远,便能为所欲为?如今到了京城,我看你还如何狡辩!”
金吾卫的铁链“哗啦”一声甩在地上,冰冷的触感瞬间缠上赵玄的手腕。他身后的亲卫怒目圆睁,正要拔刀,却被赵玄厉声喝止:“退下!”他望着王显,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湖般的平静,“我随你们走,但记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天牢的石阶又陡又滑,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血腥气。赵玄被推进一间靠里的牢房,铁链被牢牢锁在墙壁的铁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打量着四周,墙壁上布满青苔,角落里堆着发霉的稻草,几只硕鼠被脚步声惊得窜进黑暗,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将军……”守牢的老狱卒忽然低声开口,递过来一个干净的草垫,“小人儿子曾在您麾下当差,去年在玉门关战死了。他说……跟着您打仗,值。”
赵玄一怔,接过草垫时指尖触到对方粗糙的掌心,忽然觉得心头一暖。他在草堆上坐下,铁链随着动作发出轻响,目光却透过狭小的铁窗望向外面的天空。那方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此刻正飘着几朵白云,像极了西北草原上的羊群。
就在他闭目沉思时,铁门外忽然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秦风的亲卫闪身进来,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卷油纸,低声道:“将军,这是秦统领刚送来的密报,说周崇礼正在暗中联络三司官员,准备在会审时提交‘证据’,证明您与匈奴暗通款曲。”
赵玄展开油纸,上面是秦风潦草的字迹,详细记录着周崇礼近日的动向——他如何收买了曾在赵玄军中当差的小兵,如何伪造了与匈奴王往来的书信,甚至连哪个官员收了他的贿赂,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一个周崇礼,真是处心积虑。”赵玄指尖捏着油纸,指节泛白,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他原以为对方只会用些捕风捉影的罪名,没想到竟敢伪造通敌证据,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将军,秦统领问,要不要……”亲卫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必。”赵玄将油纸凑到油灯上点燃,看着火苗舔舐着字迹,直到化为灰烬才缓缓道,“杀了他,反而落人口实。你告诉秦风,按原计划行事,让暗线盯紧那些收了贿赂的官员,把他们的罪证悄悄送到东宫去。”
亲卫一愣:“东宫?太子殿下那边……”
“太子素来看不惯周崇礼的做派,”赵玄望着跳动的灯火,眼神渐明,“他会帮我的。”
三日后,早朝。太和殿内的气氛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凛冽。太子李瑾一身蟒袍,站在丹陛左侧,脸色铁青地盯着对面的周崇礼:“周太傅说赵将军通敌,可有确凿证据?那所谓的书信,笔迹潦草,印章模糊,分明是伪造的!”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周崇礼抚着花白的胡须,慢条斯理地躬身道,“赵玄久在西北,与匈奴往来密切,难保没有二心。况且他私纳降卒、私开粮仓,已是铁证如山,若不严惩,恐难服众啊!”
“服众?”李瑾猛地提高声音,震得殿内的铜鹤都微微晃动,“让边关将士寒心,才是真的难服众!赵玄在玉门关浴血奋战时,周太傅在京城安享荣华;赵玄麾下弟兄为国捐躯时,周太傅却在算计如何构陷忠良!敢问太傅,这就是您所谓的‘服众’?”
“你……”周崇礼被噎得脸色涨红,身后的党羽立刻纷纷开口附和:“太子殿下怎能为了一个边关将领,顶撞太傅?”“赵玄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太子如此力保,莫非……”
“莫非什么?”李瑾怒视着众人,“莫非你们想连本王一起诬陷?”
龙椅上的皇上眉头紧锁,看着殿下针锋相对的两派,忽然重重一拍龙案:“够了!三司会审定在明日,届时传赵玄上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话说清楚!”
消息传到天牢时,赵玄正在用一根草茎逗弄着从墙缝里钻出来的小老鼠。听到狱卒的通报,他忽然站起身,铁链哗啦作响。阳光透过铁窗照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清晰的疤痕——那是十年前守雁门关时留下的,此刻却像是一枚勋章,在微光中闪烁。
“知道了。”他整了整身上的囚服,忽然对狱卒笑道,“劳烦转告王御史,明日上殿,我定给他一个‘惊喜’。”
狱卒愣在原地,看着赵玄重新坐下,背脊依旧挺直,忽然觉得这牢里的阴暗,好像都被那道身影驱散了些。他隐隐觉得,明日的朝堂之上,恐怕要有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了。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个看似身陷囹圄的将军,或许早已布好了破局之棋。
次日天未破晓,太和殿的铜鹤香炉便已燃起最醇厚的龙涎香,可那袅袅烟气却驱不散殿内凝滞如铁的寒意。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朝服的玉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没人敢轻易抬头——今日的朝会不同寻常,御座前的空地上,赫然站着一个身着赭色囚服的身影。
那是赵玄。昨日还金盔银甲、镇守北疆的镇国将军,此刻虽发髻散乱、囚服上沾着尘土,脊背却挺得比殿外的华表还要笔直。他下颌线绷得紧实,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时,没有半分阶下囚的惶恐,反倒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冷冽。站在他对面的周崇礼则一身绯红蟒袍,花白的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紧攥着朝笏的指节泛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宁。
“陛下,”周崇礼率先出列,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臣有本启奏!镇国将军赵玄私通北狄,意图颠覆我朝,臣已寻得铁证!”说罢,他抬手示意,两名内侍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快步上前,打开时里面露出几封泛黄的书信。
周崇礼拿起书信,逐字念道:“‘北狄可汗亲启,待秋高马肥之日,玄愿为内应,共分中原……’陛下您看,这便是赵玄与北狄往来的密信!还有边关守军亲眼所见,他曾深夜私会北狄使者!”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位与周崇礼交好的官员立刻附和:“陛下,赵玄狼子野心,当诛!”“不可轻饶!”
赵玄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压下了周遭的议论。“周太傅的‘铁证’,未免太可笑了。”他缓缓抬手,从囚服怀中掏出一叠折得整齐的纸卷,因动作幅度稍大,囚服领口露出一道新添的伤疤——那是上月与北狄厮杀时留下的。
“诸位大人不妨看看这些。”赵玄将纸卷递给内侍,“这是去年冬至至今,周太傅府中账房的流水。”
内侍将纸卷展开,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一笔笔记录着“送户部侍郎黄金百两”“赠礼部尚书古玉一枚”,甚至还有“赏边关哨探白银五十两,嘱其作伪证”的条目。最末尾,赫然记着“买通北狄降卒,伪造书信一封,银千两”。
“周太傅,”赵玄的声音陡然转厉,“您说这些官员收了您的好处,配合您捏造证据,这话没错吧?”
周崇礼的脸“唰”地褪尽血色,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指着赵玄怒斥:“你……你这是伪造的!血口喷人!”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禁军统领秦风带着四个穿着兵卒服饰的汉子走进来,那些人个个面色惨白,膝盖一沾地就“咚咚”磕头:“陛下饶命!是周太傅逼我们的!”
为首的小兵泣声道:“他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让小人谎称看见将军私会北狄使者,还说若不从,就杀了小人全家……”另一个兵卒补充道:“那几封书信也是假的!是他找了个笔迹相似的书生仿写的!”
证词如惊雷落地,殿内彻底炸开了锅。方才附和周崇礼的官员们纷纷缩回头,几位老臣捋着胡须叹息,看向周崇礼的眼神已满是鄙夷。
“父皇!”东宫太子李瑾猛地出列,玄色常服的袖口因激动而颤抖,“赵将军镇守北疆三年,大小战役二十余场,身上伤疤比军功章还多!去年北狄围城,是他带着三百亲兵凿穿敌阵,才保住了雁门关!这样的忠良,怎会通敌?分明是周崇礼嫉贤妒能,怕赵将军功高盖主,才设下此等毒计!”
李瑾话音刚落,户部尚书也出列附议:“陛下,赵将军戍边期间,屡次将朝廷赏赐分予将士,自己家中仅有薄田数亩,实乃清廉忠勇之臣!”
御座上的皇上始终未发一言,此刻终于缓缓抬手。他目光如炬,先扫过面如死灰的周崇礼,又落在赵玄身上——那身囚服掩不住的风骨,让他想起二十年前赵玄的父亲,那位同样战死沙场的老将军。
“砰!”皇上猛地一拍龙案,朱漆桌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周崇礼!”他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你身为太傅,不思辅国安邦,反倒构陷忠良,其心可诛!即刻革去所有官职,打入天牢,查抄家产,彻查其党羽!”
周崇礼瘫软在地,被侍卫拖下去时,嘴里还在胡乱喊着“冤枉”,声音却越来越远,最终被殿门隔绝。
皇上转向赵玄,语气缓和了许多:“赵将军,委屈你了。”他顿了顿,高声道:“赵玄忠心可鉴,即日起官复原职,加授镇国公,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赵玄撩起囚服下摆,郑重地跪地叩首,额头触地的瞬间,动作沉稳有力。“臣谢陛下明鉴!臣此生唯有一愿,护我大胤河山无虞,百姓安康!”
此时恰好一缕朝阳穿透云层,越过太和殿的飞檐,透过雕花的琉璃瓦洒进来。金色的光落在赵玄沾满尘土的囚服上,竟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铠甲。殿外的晨露顺着檐角滴落,敲在汉白玉栏杆上,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宣告这场风波的终结。
赵玄起身时,看见阶下的太子朝他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几位老臣也拱手致意。他知道,这场掺杂着权欲与阴谋的暗战并未真正结束,但至少此刻,阳光照亮了太和殿的每一个角落,正义终究穿透了层层阴霾。
退朝后,赵玄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赵将军,且留步。”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太子李瑾面带微笑地朝他走来。
李瑾走到赵玄面前,拱手说道:“此次多亏将军智谋过人,才让周崇礼的阴谋败露。若不是将军及时识破他的诡计,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玄赶忙躬身施礼,谦虚地回答道:“太子殿下过奖了,这都是臣应该做的。为国家尽忠,是每个臣子的职责所在。”
李瑾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将军的功绩本王都看在眼里,日后定当重重有赏。不过,本王还有一事想请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