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书房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夜枳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身后的软榻上。
连日紧绷的神经和巨大的压力骤然袭来,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多日的迷雾终于撕开一角,本该欣喜。
可真相带来的,却是更深沉的无力与焦灼。
天机阁,那绝非他一个尚未完全掌握实权的皇子能轻易撼动的庞然大物。
他有何筹码,能从那铁律森严的组织手中,夺回那份悬在头顶的利刃?
心绪烦乱如麻,他下意识地探向手边的棋枰。
黑玉白子,温润冰凉,这本是他最能静心之物。
然而此刻,指尖拈起棋子,却觉重逾千斤。
落子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非但不能平息心绪,反而如同乱鼓敲击,搅得他更加烦躁难安。
恍惚间,一个模糊而温软的片段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
也是这般烦闷的晚上,他枯坐棋盘前,眉头紧锁。
一双素手,捧着一盏清茶,轻轻置于他手边。
茶水温热熨帖,袅袅白气氤氲开来,带着清雅的香气。
一个轻柔如春风拂柳的声音在耳畔低语:“殿下,喝口清茶,顺顺气,心静了,思路自然就清明了……”
他下意识地侧首望去……
只记得一抹温婉如水的笑容,如同初春细雨,无声无息地浸润了他干涸焦灼的心田,总能奇异地拂去他心头的阴霾。
那女子是谁?
他努力在记忆的迷雾中凝神,试图看清那笑容的主人。
黛青色的裙角在眼前飘动,面容却始终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都如同隔着一层水雾,只余一个温柔却模糊的轮廓。
黛青色……
夜枳倏然想起今日那个低眉顺眼,却一笔画出关键线索的婢女,苏娇娇。
她身上,似乎也是……黛青色的粗布衣裙?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棋子,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终于,他扬声唤道:“来人。”
门外侍立的管家立刻躬身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夜枳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虚无的棋局上,声音低沉而清晰:“传话下去,从明日起,让苏娇娇到前院书房奉茶。”
……
五月暮雨初歇,晨光熹微,空气里浸透了草木的清新与水汽的微凉。
苏蔓蔓刚用过膳,正欲往南郊酒坊去,她带着桃红等人刚出门,一抬眼,便见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青帷马车。
她莲步轻移,下了台阶,车帘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起。
祈王英挺的侧颜在晨光中显露,眸底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今日,带你出去逛逛。”
苏蔓蔓微微一怔,唇角漾起浅笑,带着几分促狭:“祈王殿下,此刻早朝未散,您怎地在此?莫不是……”
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也学那逃学的稚子,连朝堂也敢‘逃’了?”
“先上来。”他语气坚定,目光灼灼,不容拒绝。
看来工坊是去不成了。
苏蔓蔓略一沉吟,侧首吩咐:“桃红,让如意今日先去盯着。”
“是!”桃红捂嘴,转身去传话。
苏蔓蔓这才扶着车辕,轻盈地上了马车。
车厢内,暖意融融,暗香浮动。
小巧的矮几上,御品轩的绿豆糕与玫瑰酥精巧地叠放在白玉盘中,色泽诱人。
一旁红泥小炉煨着茶,水汽氤氲,茶香混合着点心的甜香,沁人心脾。
“殿下好生雅兴。”苏蔓蔓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坐定,眸光落在那些精致的点心上。
“怕你饿着。”他自然而然地将那碟玫瑰酥推到她手边,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袖口,“尝尝,刚出炉的,还热着。”
“殿下今日怎得如此清闲?”
她依言拈起一块玫瑰酥,指尖感受到酥皮的温热与微脆。
轻咬一口,浓郁的花香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酥皮簌簌落下,内馅甜润细腻,恰到好处。
“父皇身子微恙,未能早朝,诸臣便散了。”他语气平淡,目光却未曾离开她品尝点心的模样。
“咳咳咳……”苏蔓蔓骤然被噎住,糕点碎屑呛入喉间,引得她一阵急咳,脸颊瞬间染上薄红。
“慢些!”
他眉头微蹙,迅速递过半盏温茶。
她顾不得矜持,就着他的手匆匆饮下,温热的茶水滑过喉间,方才缓过气来,胸脯犹自微微起伏。
她抬眸,黛眉轻蹙,眼中是真切的询问与一丝凝重:“陛下如何了?怎会突然不适?”
“太医诊过了,近日暑气渐盛,父皇忧思过重,肝火郁结,以致头昏体乏,需静养些时日。”
他解释道,目光落在她因咳嗽而泛红的眼尾。
“原来如此……”
苏蔓蔓握着剩下的半块玫瑰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酥皮,一时陷入沉默。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大乾帝的抱恙应在来年初,缘何今生竟提前了数月?
是前世轨迹已然偏移,还是此次仅是一时意外?
纷乱的思绪在她眸底沉浮。
“在想什么?”身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何事让你在我面前也走神?”
她倏然回神,压下心头疑虑,唇角重新弯起柔美的弧度,扬了扬手中的点心:“这御品轩的玫瑰酥,滋味当真极好。”
她眼波盈盈望向他,“殿下近来待我,真是越发上心了,倒叫蔓蔓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疼爱妻子,乃大丈夫本分!”他闻言,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下颌微扬,那股战场杀伐磨砺出的傲然与此刻眼底的暖意奇异地融合。
他忽而侧过脸,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低沉的嗓音隐着一丝孩子气的无赖,“若真要谢……那便亲我一口。”
“殿下?”
苏蔓蔓呼吸一滞,指尖的玫瑰酥差点掉落。
眼前这人,还是那个朝堂上威仪赫赫、战场上令敌胆寒的冷面战神吗?
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话,那些信手拈来的亲昵要求,仿佛无师自通。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索求,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烧红了她的耳根,让她心头如小鹿乱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怎么?不愿?”
他等了片刻不见动静,剑眉微挑,深邃的眸子里竟浮起格外惑人的“委屈”,声音也低了几分,“莫非……你对我,还存着戒备之心?”
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心底最细微的涟漪都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