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霜回到宴会厅,几个日本领事馆的高层过来攀谈。
李探长见状本想凑过去听一下他们在聊什么,但是慕幽笛一直没有回来,他有点担心,想了想,转身离开。
岛田雄义看到被人群簇拥的宴霜,冷哼一声,转过脸去,目光正好看到京子公主。
京子公主跟他如今已经不在中村酒庄居住,上次酒庄被宴霜带人焚烧后,就成了一座废墟。
岛田雄义索性把酒庄封了,不过那个地下电报站依然在使用,毕竟贴了封条的荒废酒庄不会引人注意。
如今,京子公主住在市中心的高级别墅里,而岛田雄义也选择了市中心的一套高级公寓。两夫妻各自生活,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和体面。
陆曼刚才没有注意是谁给自己递纸条,她目光在宴会场上逡巡着,但是并没有可疑的人。
她想了一下,对岛田雄义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岛田雄义点点头。
陆曼微笑着转身,脊背感受着岛田雄义审视的目光,一步步走出宴会厅。
岛田雄义看着陆曼离开的背影,他微微眯起眼睛,对于陆曼,他既防备又利用。
仁爱医院被查封后,陆曼消失了一段时间,他以为她已经走了,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她竟然会出现在武汉,继续来投靠他。
他弄不懂陆曼在想什么,但他清楚,陆曼跟在他身边,绝对不安好心。
不过那又怎么样,他手握军队和武器,陆曼孤身一人,翻不起什么浪花。
陆曼走出宴会厅,走进洗手间,确认里面空无一人后,立刻反锁上门。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抬起手,张开手掌,里面是一团小小的纸团。
展开后,那团纸已被汗水微微浸湿,但那熟悉的刚劲字迹依然清晰:今晚八点,凯源西餐厅见——慕。
慕?真的是慕幽笛?
陆曼心中一动,难道刚才慕幽笛在宴会厅?
她没有怀疑这张纸条信息的真实性,因为慕幽笛的字迹只有她见过。
她按捺住心脏的狂跳,想着等一下如何找借口离开岛田雄义。
陆曼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再次揉捻成团,扔进洗手池里,打开水龙头,冲了下去。
当陆曼重新回到宴会厅时,发现岛田雄义正坐在沙发上抽雪茄,目光阴鸷,似乎又跟谁赌气。
岛田雄义看到陆曼回来,用拐杖撑起身体,站了起来,淡淡说道:“走吧。”
陆曼疑惑道:“去哪?”
“回去啊,难道我要去给那混蛋道贺吗?”岛田雄义冷声道。
混蛋?
陆曼看向宴霜,见他被一群外国使节围着,那模样从容淡定,他跟使节的关系似乎不错,看来宴霜对于这种外交场合十分游刃有余。
岛田雄义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陆曼犹豫了一下,朝宴霜挥挥手,示意她要走了。
宴霜注意到后,笑了笑,也朝她挥挥手。
走出酒店,陆曼坐上岛田雄义的轿车,她在想,自己能否在岛田雄义的眼皮子底下顺利赴约?
“你有心事?”
岛田雄义的话猝不及防,而且他的眼神似乎能洞悉一切。
陆曼一愣,摇头否认,“没有。”
岛田雄义也不知道信不信,他吩咐司机:“开车。”
陆曼心里忐忑,她明白岛田雄义一直在找慕幽笛,也清楚他这身伤拜慕幽笛所赐。如果让岛田雄义找到慕幽笛,那后果不堪设想。
车沿着汉口繁华的街道一路朝市中心的豪华公寓驶去。
陆曼看到前方的百货商场,顿时心生一计,看向岛田雄义。“我想去百货商场买点东西。”
岛田雄义看他一眼,“我陪你去。”
陆曼摇头,“不用,我买女人用的东西。”
岛田雄义打量陆曼,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伪装。
陆曼控制住呼吸,任由他打量。
岛田雄义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那你自己小心。”
陆曼暗暗松口气。
她在百货商场门口下车,朝车里的岛田雄义挥挥手后,看着轿车离开,她才走进商场。
岛田雄义从车后视镜里看到陆曼的身影消失,吩咐司机:“找人跟着她,看她去哪里,接触什么人,谈了些什么。”
司机点点头,“是。”
岛田雄义皱起眉头,心里跟明镜一样,陆曼自从出了宴会厅就不对劲,她肯定有事瞒着他,况且,陆曼在武汉无亲无故,如果说有什么熟人的话,宴霜算一个,另外一个......只能是慕幽笛。
岛田雄义冷笑一声,他倒是要看看这两个女人在搞什么把戏。
陆曼走进百货商场后,走进一家成衣店,看到橱窗里一件宝蓝色旗袍,就让店员将那件旗袍取下来让她试试。
店员见她身穿晚礼服,肯定是哪家夫人小姐刚参加宴会,顿时态度恭敬,边取衣裳边说道:“小姐好眼光,这是我们店新到的杭州丝绸旗袍,光滑柔软。”
她将旗袍小心翼翼地递给陆曼。
陆曼接过,走到镜前比了一下,手指掠过丝绸旗袍的衣料,赞道:“确实手感不错。”
她嘴里说着赞美的话,目光却紧盯着玻璃反光中,店门外的两个身影。
没想到岛田雄义那么快就派人跟踪自己。
“这件怎么样?”店员取来了另一件红色旗袍,向她展示。
陆曼装作思考模样,“款式倒是不错,不过颜色太艳了,我再看看。”
她放好旗袍,转身走了出去。
知道自己被跟踪后,陆曼在每个店里都逛一圈,但是她没有慕幽笛那种精妙绝伦的变装手艺,没办法通过变装掩人耳目,只能想办法甩掉跟踪的人。但她这身晚礼服实在惹眼,必须遮一下。
于是她买了件大衣和一顶帽子,迅速闪入女洗手间,反锁住门,利落地穿上大衣,遮住晚礼服,戴上帽子,不到两分钟,她已换完装,然后从洗手间的窗户跳了出去。
逛了半天,如今已是夜幕降临。
陆曼走到街道旁,招手叫了辆黄包车。
“凯源西餐厅。”她轻声吩咐,压低帽子,缩进车厢。
“好嘞。”
黄包车快速在街道上穿行,路灯投下摇曳的树影。
她回头看去,确信没有尾巴跟上,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黄包车到达凯源西餐厅,门口侍应生替她开门,“欢迎光临。一位吗?小姐。”
“两位,有预约,姓慕。”陆曼的目光扫过餐厅里的人,并不知道哪个才是慕幽笛。
侍应生恍然,“慕先生的客人,请随我来。”
慕先生?
陆曼不由得一愣,跟着侍应生走进去。
餐厅里,留声机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几位西装革履的商贾在谈生意,几个外国人在聊天,还有几对情侣在轻声聊天,这些应该都不是慕幽笛。
她的目光停留在独自用餐的男人身上,但不知道哪一个才是。
令她意外的是,侍应生引着她向一个胖男人的方向走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能看清那人臃肿的身形裹在一件西装里,戴着顶礼帽,正盯着窗外想心事。
侍应生走到胖男人对面的座位旁,向陆曼示意这个座位。
慕幽笛听到声响,转头,就看到陆曼,高兴道:“来了,快坐。”
陆曼愣住了。
这胖男人......真的是慕幽笛啊?她几乎不敢相认。
慕幽笛说道:“我点了这家的招牌菜,等会尝尝,小曼,咱们可很久没见了。”
听到‘小曼’两个字,陆曼再无迟疑,安心坐了下来。
“幽笛,好久不见。”陆曼看着慕幽笛,语气感慨,“你的手艺越发精湛了,我都不敢认。”
慕幽笛咧嘴一笑,那脸上的肉竟然颤了颤,简直太逼真了。
她轻声说:“咱们有一年没见了,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一年多发生的事,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苦笑。
侍应生陆续将餐点端上来。
慕幽笛看到美食,食欲大动,她现在怀孕,食量大,边吃边说:“小曼,快吃,你都瘦了。”
陆曼发现慕幽笛似乎变了,但那股洒脱的劲儿一点没变。
她笑了笑,开始用餐。
两人面对面吃着美食。
街对面,两个男人刚追踪到这里,看到靠窗户坐着的陆曼,目光移到慕幽笛那副胖男人的身上,面面相觑。
他们以为陆曼在外面背着岛田少爷找野男人约会。
餐厅里,音乐悠扬,美食过半,慕幽笛擦擦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扫过街边的某些人,嘴角勾起。
“小曼,你为什么来武汉?”慕幽笛突然问,“而且跟岛田雄义在一起。”
陆曼笑了笑,摇晃着红酒杯,“无路可走,总要活下去吧,你也知道,陆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陆曼忽然反应过来,上原広宪死后,慕幽笛也成了孤儿。他们两人倒是同病相怜。
慕幽笛不知陆曼所想,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陆曼苦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没有回答,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感受酒液滑过喉咙的冰凉。
慕幽笛表情郑重,“小曼,别冒险,岛田雄义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陆曼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再也不说话了。
慕幽笛叹气,“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但是一定要活下去,懂吗?”
陆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慕幽笛递给她一张纸条,“我的地址。”
陆曼一愣,展开看了一眼,重新推了回去,“记住了。”
陆曼忍了一晚,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你和宴霜,发生了什么事?”
慕幽笛淡淡地说道:“他,为了报恩,以身相许,而我,为了成全,选择离开,仅此而已。”
寥寥几句,陆曼却听出了些许怨怒,看来慕幽笛并没有完全放下。
感情的事,她这个外人无法插手,况且在这个乱世,大难临头各自飞,儿女情长是最不牢靠的东西。
两人一直闲聊到西餐厅打烊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