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雨水沿着屋檐滴落。
慕幽笛收起雨伞,拎着箱子,跟着眼前的这位老房东,走进一栋灰色的位于城东的楼房。
“慕先生是吧?”楼道昏暗,老房东提着煤油灯照亮,另一只手的钥匙盘随着走动哗哗响。
他眯眼打量着慕幽笛,“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慕幽笛知道老房东在借机打探她的身份,她扶了扶眼镜,说道:“我在汉口报社工作。”
“报社啊?”老房东笑呵呵道:“报社好啊,都是文化人。”
他蹒跚地领着慕幽笛走上四楼,
慕幽笛发现这栋楼很清静,除了那哗哗响的钥匙声,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这栋楼住了几户人家?倒是挺清净的。”
老房东笑道:“只有二楼一间和四楼你这间空着,其他都住满了。”
“啊?”慕幽笛没看出来,这栋房子竟然那么抢手。
老房东见她惊讶,表情得意,“这楼的房间宽敞,墙壁厚实,隔音好,很多住户就冲着清静租住这里,你不是报社的吗?平时写个文章,校个对,绝对清静,住这里最适合你。咱们楼里都是有身份的文化人,有探长,社长......”
上了四楼,老房东指了指楼道里面的倒数第二间,“就那间。”
两人朝房间走去。
走到房门口,老房东拿起钥匙盘,眯缝着眼睛找钥匙。
片刻后,他挑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扭,咔嗒一声,打开门。
“这间朝南,空间宽敞,通风好,光线也不错。”说着,老房东率先走进去。
慕幽笛跟着走进房间,放下箱子后,走到客厅,拉开米色的窗帘,看到外面细雨霏霏,但空气清新。
她回身,看到房间确实十分宽敞,这一居室虽然只是简单装修一下而已,跟那套华丽的凶宅公寓不能比,但胜在清静且五脏俱全,慕幽笛很满意。
老房东带着她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问她:“你觉得如何?”
“就这间吧。”慕幽笛说道。
老房东一喜,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慕幽笛这种爽快的租客。
两人很快签订契约。
老房东留下钥匙就离开了。
慕幽笛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此时镜中的慕幽笛,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短发、浓眉、白皙肤色的微胖中年男人,加上恰到好处的胡茬和一身得体的西装,任谁都会认为这是个生活较为富足的中年男子。
她竖起的大衣领子,微微遮住假喉结,腹部的微微凸起,倒是像极了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形象,这次易容、变声、行为举止,每一处细节都经过慕幽笛的精心设计。
自从几次被密查组的人成功追踪后,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易容不到位,于是刻意从头到脚好好打磨一番。
尤其在言行举止方面,她腰背挺直,肩部微晃,每一步都踏着四方步,这是她经过研究和练习的男性步态。但也有瑕疵,她的步伐比普通男人稍小,而且由于怀孕,身子重,步伐也会微微变沉,与其他男人有些微不同。
嘀嘀——
楼下传来轿车的喇叭声。
慕幽笛并没有理会。
她将黑皮箱打开,把最上面的布袋子拿出来,取出袋子里的两把枪。
她打开枪匣,发现子弹已经所剩不多。
她想着,要想方设法弄到枪,不然自保都成问题。
慕幽笛在新租来的房间里收拾东西。
警察局里。
关于日本浪人的调查结果,很快就送到了李探长的办公桌上。
李探长拿起这份调查报告,翻开仔细看。
死者木村彦,是偷渡来的日本浪人,没有合法身份。三个月前出现在这一带,经常在酒肆酗酒闹事,上上个月打伤了裁缝店的老板,至今瘫在医院里,上个月打伤了包子铺的儿子,导致那孩子右眼失明,上周又刺伤了面摊的伙计,只因对方给的面少。昨晚,木村彦将一个小报童踢成重伤,如今还在医院抢救......
报告最后附着一份名单,是这三个月以来,被木村彦伤害过的百姓,足足有二十人之多。
李探长握着这份名单,手指微微发抖。看来,他终于知道周边街坊和店铺的表现为何诡异,任谁都不想谈论一个恶贯满盈的混蛋,对日本浪人的死亡,那些被他打伤的受害者更该拍手称快。
他也明白了那条小巷里的沉默代表着什么,那不是恐惧,而是保护。
他们在无声地保护那个敢于杀死木村彦的杀手。
这时,叮铃铃一声响,李探长拿起话筒。
“喂,哪位?”
“李探长,我这里是日本领事馆,木村君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子民,我们敦促你尽快抓拿凶手,严惩不贷,明天请给我们领事馆出具一份调查报告,如果你们无力破案,我们将自行调查。”
对方语气十分傲慢无礼,说完就挂电话了,李探长还没有答复,就听到听筒里面的嘟嘟嘟声。
这都什么事啊?
他‘啪’地一把将木村彦的资料扔到地上,恨不得踩上两脚。
他堂堂一个探长,被一个外国领事馆的小职员骑到头上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拿起外套和帽子,气咻咻地走出办公室,那份木村彦的资料上,清晰地印上了几个大鞋印。
李探长开着小轿车,返回城东那栋灰色的楼房。
他下车后,抬头一看,表情诧异,四楼那间空置的房间竟然亮着灯。
那房间住人了?
李探长撑着伞,拎着食盒,缓缓走向大楼门口。
他也住在四楼,而且就住在慕幽笛那间房的隔壁。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锁,进门前转头看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
晚上,李探长伏案写日本浪人被杀案的进度汇报。不论他多憎恨那些日本人,作为警察,依然要履行职责。
桌上油灯的亮光一跳一跳。
李探长看着桌上摆满的案情资料和尸检报告,脑壳隐隐作痛。
他拿起子弹的资料看,这子弹是制式手枪的子弹,不是土枪那种粗糙弹头,但被磨去了标识,一看就是专业人干的。
他眼前闪过那名单上二十个受害者的名字,突然有点意兴阑珊,他站起身,望向巷子对面出神。
他该继续追查,找出那个凶手,还是......
他一直站在窗口,直到夜色深沉。
最后,他做了一件违背警察天职的事,重写了现场勘查报告和验尸报告,把子弹换成土制手枪,然后将子弹换成粗糙的变形弹头,将枪支写成木村彦的持有武器。
他是警察,也是特工,这种收缴的武器多得是。
“死者木村彦,因酗酒,于小巷与人斗殴,遭不明身份人士围殴致重伤,后因自制土制手枪走火意外中弹身亡。鉴于死者系偷渡入境,且案发后无人指证,建议以意外死亡结案。”
他看着自己憋了一晚上的结论,明知道这份报告呈送上级和日本领事馆后,肯定会引起愤怒和质疑,但是他并不愿意为一个恶棍惩罚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