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走水,事关祖宗大事。
禁宫之中,火光冲天,便是想瞒都瞒不住。不过两个时辰,宫内宫外,人尽皆知。
整座四九城,都像是被火舌舔舐过的绢帛,底衬的金纹巴着灰烬,透出墨迹未干的谕令。
天暮沉沉的,幔帐低垂,红浪翻滚不知辰光。
初尝情事的夫妻,食髓知味了,便总是又急又频地,步入蜜中调油的辰光。
山月高开低走的担忧,并未实现。
如学武、如科举、如权谋,薛枭总是天赋异禀,且擅长在暗处搏命用功,在泛化的路径中,另辟蹊径,走一条殊途同归之路。
情事亦然。
再加之遭逢山月这般身子骨强健、毅力足、有条不紊慢慢来的对手,更激起薛枭这位御史大夫出身,批鳞请剑的血性,全然没有浅尝辄止的乐趣,唯有试验“批亢捣虚,劲儿往一处使”兵法是否可行的决心。
红绡帐底,金玉暖香,山月绷紧脚趾,纤长白皙的手紧扣在薛枭迸发的背肉上,透亮好看的指甲堪堪陷进皮肉中,
山月眼前倏地一亮,如夜被划了一道口子,破空的流星拖着极长的、银白的尾,倏忽光际熄灭处,仿若繁华刚刚谢幕。
山月喉间溢出一抹断续的嘤咛。
薛枭静默顷刻,唇瓣温柔地吸吮净山月眼角的一颗泪,又顺着妻子光洁瘦削的肩头一点点往-下。
成功见花蕊颤栗,薛枭翻身侧躺,如磁石引针般,身体自有主张地紧贴山月身侧,鼻尖喷呼出亲密暧昧的热息:“...我众敌寡,兵阵既成,势自莫遏,合力以向一点,吾如蹈刃而前,汝似沥泉而涌——”
山月仰起头,浑身无力,但在心中,她勉力翻了翻眼皮:从前怎不知男人嘴这样碎?干完怎的还要做一番战术总结?
“此一点者,敌之要害,破之则全军溃败...”
“啪——”
掌声微小但清脆。
山月用尽力气,轻轻拍了拍薛枭裸露在外的手臂。
薛枭喉头闷出一连串愉悦的轻笑,俯身亲吻山月面颊,余光却见窗棂外闪现一暗影。
“有事,你先睡。”薛枭利落翻身下床,披上外衫,出内室入花间,顷刻之后,折返回房。
山月已披上薄薄的一层外衫,赤脚踩在木榻上,头发垂散在胸前背后,借烛火摇曳下的微光,看薛枭神色很奇怪,其似有些喜,又夹杂三分忧虑。
“怎么了?”山月问。
薛枭回神,停滞片刻后道:“...是吴敏的干儿子吴小茂来敲了门...”似在斟酌措辞:“太庙刚刚走水,七朝帝后神主及画像尽毁,唯有太祖皇帝及昭德季后保存了下来...太庙小黄门灾后清理时发现昭德帝画像中夹藏了——”
薛枭微微一顿:“传位遗诏。”
一段话,分成三小段说。
能说出来的传位遗诏,上面必定出现的是永平帝的名讳。
赌对了!
随薛枭最后一字话音落地,山月缓缓舒出一口长气。
“你早就猜到?”薛枭敏锐察觉。
山月清清淡淡将披肩的头发拨弄至身后:“前头去宫里发现的,昭德帝画像光影不均,再问画师阚严画毕则命毙,如那掘棺人一般,其间必定有异,我便告知了水光,寻机待查。”
薛枭跨坐于床榻侧畔,克化良久方终是拧眉无言,兼之不解:“这种大事,你便从未想过告诉我?”
山月眼睫眨了三下,讷了片刻:“那时,咱们也没这样呀。”
哪样?!
薛枭眼波传出疑惑。
山月目光垂下,眼神理直气壮地抵住男人敞开的宽广胸襟。
薛枭气极反笑:“你这回答——”
倒是很有道理啊!
衣服都没脱,秘密能脱吗?
极易被说服的薛枭沉默片刻后,认同了山月的答案,话锋一转:“妹妹一个人自是寻不上机会的,太庙乃禁地,但凡举止有异,九族伏诛。”
“自是约同了吴敏。”山月想当然:“吴大监知晓我们关系,对水光自然宽...”
“不是吴敏。”
薛枭摇摇头:“是圣人身侧一个名唤方明官的内监。”
“方明官?”山月蹙眉:“你听过这名号?”
薛枭再摇头:“从未。”
山月不解。
“吴小茂说这方大监是年前雍王送到圣人身侧护卫的内监,素日不多出现在人前,故而宫闱及朝堂皆不多知晓其人——上回妹妹秋水渡救人,救的就是他。”薛枭语声很稳:“看来这方大监很是得圣人青眼。”
撇开吴敏,选择另一人——水光的选择自有她的道理。
山月渐渐改掉对妹妹的不信任和雏鸟般配的护佑,自然完全猜不到水光撇开吴敏,纯粹是因为那丫头嫌弃吴敏长得丑...
无论寻上的谁,能把这出戏唱亮,就是好角儿。
“雍王?”山月“嘶”一声,她入京这么些两个年头,无论是“青凤”还是薛枭,都极少提起这个与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亲手足,如今乍一听,只觉得这是个暗地里有些力量的角色:“...这些年,权力更迭、利益倾轧,这位王爷从未参与过,分明是昭德帝的长子,如何像个影子似的全然隐没在风波之下?”
薛枭笑了笑:“待下次雍王回京,你一见便知晓。我问你,方太后身形如何?”
弥勒般的人物,悲悯、慈和。
弥勒佛,自然是富态雍容的。
简称,胖。
方太后有些胖,胖在脸与腰身,脸垂下的皮肉就恰好为她添了几分慈悲的佛气。
山月眼神说明一切。
薛枭再笑:“雍王比方太后更胖,昭德帝讲究礼仪道理,自诩文人风骨,最是看不上肥头大耳的长子,表露过许多次后,雍王索性破罐子破摔,念书也不念文经,反而专攻明算和商道,更惹昭德帝不快,直言他‘孳孳为利,汲汲于财,真守钱虏耳’。”
“那雍王如今?”山月发问。
“自昭德帝驾崩,雍王闲云野鹤,不知去向,放言要脱去王爷的服制,绝不与民争利,清清白白地做天下的生意,‘前有马夫皇帝,后有贾巨王爷,大魏才算完蛋’。”
薛枭轻声一顿:“只是,雍王与当今圣上小时关系便十分亲近,在江湖中寻到了奇人,向圣人送个把个护卫,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你我不知罢了——毕竟,我曾以为我是圣人最后一把刀,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如今,我也拿不准圣人手中到底还有几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