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回眸,眼底平静无波,却勾唇笑起来:“魏司簿是松江府送来的,我也是松江府送来的‘青凤’,在京兆尹时,我听您说,便觉不对,特意过来对峙一二,哪知便撞见了您来赶尽杀绝——魏司簿入宫无望,见薛晨衣着华丽,便不知深浅地勾搭上了他,她年轻不懂事,您大人海涵,且放她一条生路吧。”
常豫苏右腿根处淌着血。
他却不觉得疼。
准确来说,他几乎从未有疼痛的感觉。
如今他只觉有趣:“你尚且是疯狗玩烂的破鞋,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帮旁人求情?”
常豫苏不知痛,但有了伤口,始终行动不便,他一点一点地靠近,此人身形极为高大,自高处逼迫下来,如一座大山压下。
山月闪了闪眼睫,低垂下目光:“我不求情,我只求常大少垂怜。”
火势渐渐朝上攀去。
由火带来的死亡的遐想,始终能让常豫苏兴奋。
眼前的女人,是薛枭宠着、用着、护着的玩意儿——这个认知,让常豫苏更加兴奋。
常豫苏逐渐走入山月的阴影之中,抬起手来,蒲扇大的手一把掐住了山月的脖子。
山月艰难地仰起头来。
常豫苏单手掐住山月的脖子,将其后背硬抵在滚烫的墙砖上,一点一点朝上抬起。
宽大的国字脸凑近山月的耳畔:“贱蹄子,你好好受着,想想清楚,到底是那疯狗厉害,还是我常家大少厉害——”
湿热的气息混杂着一股甜腥的恶臭扑面而来。
离得很近了。
常豫苏浑浊的眼中,只有欲望与暴戾,不见一丝警惕。
就是现在!
山月右手一松,单手死死攥紧袖中的蝴蝶骨刀,一抬手猛地向常豫苏的喉咙袭去!哪知常豫苏速度极快地侧首闪躲,堪堪躲过明晃晃的刀锋!
常豫苏手上用力,险些将山月的脖颈捏爆!
山月顾不得锁骨的剧痛,再次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刃插入常豫苏的左眼眼眶之中!
“扑哧!”
是眼球爆裂的声音!
猛烈的冲击和突如其来的单眼失明,让常豫苏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山月猛然砸到地上!
山月侧身翻滚,便见身后一道黑影像灵巧却勇敢的小猴子一样缠上常豫苏的后背!
是水光!
水光找准时机,飞扑而上,右手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不过一个来回,水光便被常豫苏从背上狠狠摔下来!
常豫苏发出一声怒吼,扶着墙转过身来,他满脸血污,血泪顺着左眼眶直直落下,后背与腿根亦被鲜血染红!
只是染红,却不见鲜血涓涓涌出。
蝴蝶骨刀轻便,适合有些气力但不多的姑娘。
同时,轻便一定意味着薄与短小。
只是伤了他,却没杀死他。
面对身形比她们庞大一倍、力道更是天壤之别的男人,一击不中,便永失先机。
没有机会了。
山月斜着身体,半撑在地面,眼中有一抹泪光闪烁。
她不愿再看常豫苏,反而探着身子一点一点向不远处砸落在地上的幼妹爬去。
“贱货!你,你们偷袭!”常豫苏发怒咆哮,滔天的怒意滚滚燃透他所有的理智。
只见他反手将插在后背的骨刀一把拔出,左眼还插着一把手掌长的刀,他却如若无感一般,只用布上了一层血雾的右眼死死盯着地上的两个女人:“贱货!贱货!贱货!老子要把你舌头拔掉!骨头拔掉!皮肉剥开!老子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他跋扈半辈子,还未吃过这天大的亏!
常豫苏高高举起骨刀,首先将刀锋对准被甩到地上、磕破脑袋的水光:都是这个贱人惹的祸事!
刀锋落下,扎进肉里!
飞扑上去的山月一声闷哼,骨刀穿透了她的左肩膀,剧烈的钝痛瞬时掩盖了锁骨的刺痛!
“姐姐——姐姐——”水光满头血污地反手抱住山月,眼泪将面颊上的血迹瞬间冲刷:“姐姐!”
山月双臂发着剧烈的颤动,却死死将水光护在怀中,正如福寿山山火中,邱二娘将她抱在怀里,让滔天的火势无法侵染她分毫一般!
常豫苏将骨刀自山月肩头拔出,狰狞地对准了山月的后脑勺!
水光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姐姐挣脱开来,双手高高抬起精准地握住了刀刃!
水光空手接白刃,刀尖瞬时划破血肉,露出双手指节的白骨!
水光满面的血与泪交杂在一起,心中唯有一个信念:就算死,她也要死在姐姐前面!
只有死在姐姐前头,下辈子,她才有可能比姐姐早托生,换她来当姐姐!
强大的意识带来一瞬的奇迹!
水光竟然接住了常豫苏蛮横的刀力!
常豫苏高喝:“去死吧!”
话音刚落,便有两股风,自不同的方向袭来!
常豫苏被一股猛力“咻”地弹开!
一支箭如带千钧力,破空而来,反炸的箭头瞬时没入常豫苏的右胸,再一瞬之中,将他狠狠钉在了身后的青砖墙上!
不过前后脚!
箭头射中常豫苏的下一瞬,便有一支削得尖细的木杆自空中斜插而下,如一柄红缨枪擦着常豫苏鞋履边缘而过,因力气太大,锋利的木尖自青砖地上“滋啦”划过,竟闪现出两道闪电一般的火光!
一个轻盈灵巧的暗影快速折返回来,自屋檐跳落而下,飞快跑向姐妹二人,双臂展开,将二人护在身后,四下警觉打量。
山月艰难睁开眼,隔着迷蒙的眼雾,看到了秋鱼展臂的背影,看到了水光满手是血地朝她扑来,看到了熊熊的火势已将刚刚藏身的破屋屋梁烧断...
火光,像一个圈。
将她团团围住。
山月恍惚地仰起头,眼睛半眯着,朦胧的视线里,除了漫天的火光再无他物。
“嘶——”
陡然有一个青黑色的身影,身背长弓,驾着高头大马,踏碎火光与烈焰而来!
那支箭...
那支箭...是他射的...
山月懵然地伸出手,头却一点一点耷拉下去。
恍惚中,她好像又看到他在重疫中的松江府城墙上,射出的那一箭。
一箭,救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