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廖常志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他没有抱怨,也没有退缩,而是继续吃着那种难以下咽的食物,继续住在那间破屋里。
就这样,一连几天过去了。
部落里的獠人,似乎也看出了这个“奉人”,与他们以前见过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兵,完全不同。他没有颐指气使,没有索取任何东西,只是默默地,学着他们的样子生活。
那股浓重的敌意,渐渐淡了。一些胆大的孩子,开始在远处,偷偷地、好奇地打量着他。
廖常志知道,机会来了。
这一天,他看到几个孩子在泥地里玩耍,便走了过去。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在苍州城买的、用油纸包得好好的麦芽糖。
他剥开糖纸,将那块晶莹的糖块,递给了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吓得后退了一步,但那股香甜的气味,却让她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在廖常志鼓励的眼神下,她终于鼓起勇气,接过了糖块,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蜜的味道,在她的舌尖上化开。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
很快,其余的孩子,都围了过来,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廖常志。
廖常志笑了。他将带来的糖块分给了孩子们,然后,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孩子们面前的空地上,画下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符号。
“人。”他用还不太标准,但足够清晰的獠人语,念出了这个字。
孩子们好奇地看着那个符号,也跟着他,奶声奶气地念着:“人……”
一个小型的学堂,就在这片泥地之上,悄然开课了。
几天后,一个孩子的额头被石头磕破,伤口流血不止,孩子的母亲急得只会抱着他哭泣,部落的巫医,则抓着一把黑灰,就要往伤口上撒。
“不能这样!”
廖常志冲了过去,拦住了巫医。他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用自己水囊里干净的清水,小心翼翼地为那孩子清洗了伤口,然后从随身的药包里,取出金疮药,均匀地敷上,最后用干净的布条,为他仔细地包扎好。
第二天,那孩子的伤口,便已不再流血,也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发炎红肿。
又过了几日,到了播种的季节。廖常志看到部落里的族人,依旧是用最原始的方法,将种子随意地撒在刀耕火种后贫瘠的土地上。
他便走到田边,脱下自己的鞋子,卷起裤腿,亲自走下田地。他拿起工具,耐心地,向那些目瞪口呆的獠人,示范如何开垦、如何挖沟、如何将种子按照固定的间距,一行一行地种下去……
阳光下,那个穿着儒生长衫的身影,与一群衣衫褴褛的獠人,一同弯着腰,在泥泞的土地上劳作。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背。
而那些原本麻木、警惕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悄然的、微妙的变化。
……
另一边,在与世隔绝、云深不知处的十万大山腹地,一场关乎整个西南所有土司部族命运的密会,也正在悄然进行。
这是一处隐蔽在巨大山洞内的天然石厅。洞口被藤蔓与山石所遮掩,若非熟人带路,绝不可能找到。洞内,火把燃烧着,将三道身影,映照得阴晴不定。
这三人,正是如今西南土司联盟中,势力最庞大的三个首领。
“都说说吧。”孟狼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已经快一个月了。大奉朝廷派来的那些‘读书人’,像虫子一样,钻进了我们大山里各个小部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哼!想干什么?”
龙戈冷哼一声:“还能干什么?无非就是想用汉人那套虚伪的仁义道德,来收买人心,瓦解我们罢了!”
龙戈那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冷笑。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山洞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汉人的兵书里,有这么一句话,叫做‘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他们现在做的,收买人心,甚至同化我们!”
“同化?”蚩天那暴躁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响起,他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火把都跳动了一下,“什么狗屁同化!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也想来同化我们这些山里的雄鹰?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站起身,在洞内来回踱步,烦躁地说道:“依我看,就该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立刻召集我们三家最精锐的勇士,主动出击!先踏平了那些敢于接收汉人书生的部落,再合兵一处,直扑苍州!我就不信,凭我们十万獠人勇士,还啃不下他一座小小的苍州城!”
“进攻?”龙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蚩天,你难道忘了,播求的五万大军,是怎么在瘴云山下,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的吗?”
蚩天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龙戈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你忘了那帮大奉的‘天兵’了吗?他们能飞在天上,往下扔火!在平地上,我们跟他们打,就是一群活靶子!进攻?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将他们拖进这十万大山里来!用我们最熟悉的地形,用陷阱,用毒虫,慢慢地,将他们耗死、拖垮!”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根本不出来!”蚩天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如同困兽一般嘶吼道,“他们就缩在苍州城里,反而派那些该死的读书人,钻进我们的部落里!我们怎么办?去攻打那些接纳了读书人的小部落吗?那只会让我们在所有獠人心中,失去信义!”
这,正是所有土司都面临的、最棘手的困境。
大奉的军队,不主动进攻,让你引以为傲的山地优势,毫无用武之地。而那些如水银泻地般渗透进来的读书人,却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在悄无声息地,挖着他们的根基。
打,打不得。不管,又不行。
整个山洞,再次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孟狼,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眼中,闪烁着毒蛇一般的、冰冷而狡诈的光芒。
“他们可以派人来,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