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九声丧钟，像浸了寒铁的巨石，一声比一声沉，从朱红宫墙里撞出来，先砸在鎏金铜狮的镇纸底座上，震得狮口衔着的铜铃嗡嗡作响，再顺着汉白玉栏杆往下滚，滚过铺着青石板的御道，最后散在虞都的大街小巷里，钻进每一扇敞开的窗棂，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最先听见的是宫墙根下扫落叶的老环卫，竹扫帚 “啪嗒” 掉在地上，他嘴里喃喃着 “是丧钟…… 九声啊”，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混着扫起的银杏叶粘在衣襟上。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钟声就顺着飞檐翘角的弧度漫开 —— 东市绸缎庄的伙计正踮脚挂新到的云锦，听见钟声时手里的染料掉在地上，滚进染缸里染成了暗褐色；
西巷馄饨铺的老板娘刚掀开蒸笼，白汽裹着肉香飘出来，钟声一落，她手里的汤勺 “当啷” 砸在铁锅沿上，滚烫的馄饨汤溅在手上，竟没察觉疼。
南城的杂粮铺里，掌柜王老实正弯腰给熟客李阿婆称小米，红木秤杆上的铜秤砣晃悠着，刚要报出 “二斤三两”，第一声丧钟就钻了进来。
他手一抖，秤杆 “哐当” 砸在柜台上，小米撒了一地，像撒了把碎银子。
王老实直起身时，后背的旧伤都在疼，他抓着隔壁卖菜的老张头胳膊，指节捏得发白：“这…… 这是丧钟？九声？怎会是九声？”
老张头手里的竹编菜篮 “哗啦” 滑落在地，青菜、萝卜滚了一地，沾了泥的萝卜缨子蹭在他的青布裤腿上。
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囫囵：“王掌柜，你没听错…… 只有大王驾崩，养心殿的铜钟才会敲九声啊！”
这话像块冰扔进滚油里，铺子里瞬间没了声。买盐的汉子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去年粮价飞涨时，他家里断了粮，是虞王让国师开了官仓放粮，每家每户按人口领米，他才没让孩子饿着肚子。
穿粗布衣裳的刘妇人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打湿了手里攥着的粗麻帕子：“大王…… 大王怎么就走了？我家柱子去年参军，还是大王亲自给披的红绸，说要让将士们都有奔头……”
很快，不到一个时辰，虞都的街道上便挤满了人。
老人们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地朝着王宫走，有的拐杖头还挂着刚从灶上取下来的热馒头；妇人们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孩子，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孩子手里攥着从自家院子里摘的野菊花，花瓣被攥得发皱；
连平日里在巷口追打嬉闹的半大孩子，都安安静静地跟在大人身后，手里捏着用草绳系着的纸幡，那是他们照着庙会上的样子，自己折的。
走到王宫前的广场时，人群已经排到了街尾，像一条铺在地上的白绫 —— 百姓们自发换上了素色衣裳，有的甚至撕了块白布系在头上。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指挥，大家顺着青石板路跪下来，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朝着养心殿的方向磕头。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却是另一番紧绷的景象。
百官们接到消息时，有的正在批阅公文，有的刚端起茶杯，纷纷朝着大殿跑去。吏部尚书的官帽歪在了脑后，帽翅晃悠着；礼部侍郎的朝服皱了一大片，腰间的玉带都松了，却没人顾得上整理。
刚进大殿，就看见晋阳公主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坐在王座旁边的小凳子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眼睛红肿得像刚剥壳的核桃。
张宇站在她身边，一身玄色朝服，衣料上绣着暗纹云鹤，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暴露了他熬了一夜的疲惫。
“大王…… 大王怎么就这么走了？”
户部尚书李铭第一个跪下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是虞王登基那年考中的进士，跟着虞王走了三十多年，从一个偏远县城的县令，一步步做到了户部尚书。
这些年，虞王推行新政，他是最坚定的支持者 —— 新政减免赋税，鼓励农耕，让百姓安居乐业，户部的粮仓越来越满，去年秋收时，粮仓的钥匙都多铸了三把。如今虞王走了，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主心骨，连站都站不稳。
“李大人，节哀。”
张宇弯腰扶起他，语气平静却有力量，“大王走得安详，昨夜子时，还握着我的手说要看着公主长大，临终前，已经留下了遗诏。”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遗诏，那遗诏用锦缎裹着，边角还绣着龙纹。
他展开遗诏，声音清晰地念了出来：“孤在位三十有二载，幸得百姓拥戴，群臣辅佐，然天命有尽，今传储君之位于晋阳公主，封国师张宇为摄政王，辅佐晋阳治理虞国……”
百官们 “唰” 地跪倒在地，静静听着。
当听到 “封国师张宇为摄政王” 时，不少人悄悄抬眼瞥了一眼张宇，眼底满是敬畏 —— 这些年，张宇平定边境叛乱，推行新政改革，功绩有目共睹，而且大王对他信任有加，连兵权都交了不少给他。
如今宫里的侍卫、城外的驻军，大多是他的人，就算有人心里有想法，也不敢明着说。
可当听到 “储君之位传于晋阳公主” 时，有些官员坐不住了。
“什么？公主当王？”
话音刚落，兵部尚书赵抬就猛地站起来，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脸色铁青得像锅底。
“摄政王大人！”
赵抬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又急又响，“大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师成为我虞国的摄政王，是我们虞国的荣幸！可天下哪有女子当王的道理！
这是‘牝鸡司晨’啊！”
他顿了顿，又朝着张宇作了个揖，语气带着急切：“摄政王大人，还请您下旨，将外面正在驻守边疆的大殿下喊回来继承王位吧！
大殿下骁勇善战，跟着您打过不少胜仗！
女子当王，虞国会大乱的啊！”
“赵大人，” 张宇打断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这是大王的遗诏，难道你要抗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人的气势，殿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赵大人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看了看周围的官员，发现不少大王子派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朝靴，没人敢看他 —— 他们不是不认同赵大人的话，只是张宇的权势太大，如今又有遗诏在手，他们就算有意见，也不敢明着反对。
“臣…… 臣领旨。”
赵大人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跪了下来，“只是臣担心，晋阳公主从未了解过朝堂事物，连春耕秋收的时节都分不清，根本无法处理朝政。
到时候，百姓怨声载道，邻国要是再趁机来犯，咱们虞国就危险了啊！”
“赵大人放心，” 张宇再次开口，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我在，虞国就倒不了！新王，我会手把手教她处理朝政，从批阅奏折到接见使臣，绝不会让她出半分差错。”
随着张宇的话，站在殿两侧的官员们纷纷站出来 —— 这些大多是张宇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几乎都是他当年教过的学生，现在已经在虞国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摄政王大人说得对！有您在，虞国定然安稳！”“女王大人聪慧过人，跟着摄政王大人学习，将来定会成为贤明的君主！”“赵大人还是不要多心了，遵旨便是！”
张宇没再看那些官员，而是走到晋阳公主身边。
晋阳努力忍着眼泪，肩膀却还在轻轻发抖。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娃娃。
然后他伸出手，将晋阳公主轻轻抱起，扶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朝着王座走去。“别怕，有我呢。”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里满是安抚。
晋阳公主的小手紧紧抓着张宇的衣袖，跟着他的脚步，慢慢坐上了那把象征着虞国最高权力的王座。
王座很大，她坐上去，几乎只占了半个位置，可她却努力挺直了小身板，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意，却又透着一股倔强。
殿里静悄悄的，没有谁敢说什么，连呼吸声都变得极轻。
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无法挽回，之前还犹豫的官员们也纷纷表忠心。“臣愿意辅佐公主殿下和摄政王大人，为虞国鞠躬尽瘁！”
“臣等愿为虞国效死，绝不让大王的心血白费！”
“请女王大人和摄政王大人放心，臣定会做好分内之事！”
声音此起彼伏，大殿里压抑的气息，终于消散了一些。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穿着铠甲，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喘息：“启禀公主殿下，摄政王大人，宫外的百姓已经挤满了广场，都在为大王哀悼。
他们还说，请求殿下和摄政王大人，一定要好好治理虞国，不辜负大王一辈子的心血，不辜负百姓们的期望！”
晋阳公主听到这话，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滴在王座的扶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站起身，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龙袍里显得有些单薄，却还是朝着殿外走去：“本……”
张宇轻轻跟在她身后，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该称孤了。”
晋阳公主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声音虽然还有些哽咽，却多了几分坚定：“孤要去看看百姓们，孤要告诉他们，父王虽然走了，但孤会继承父王的遗志，守护好虞国，守护好每一个百姓。”
张宇牵着晋阳的手，走出大殿。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晋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就很快适应了。
广场上的百姓看到他们，原本嘈杂的哭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一老一小。
晋阳公主站在台阶最上面，小手还紧紧攥着张宇的手，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百姓 。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哽咽，却异常坚定：“乡亲们，父王走了，但他留下的虞国还在，他对大家的牵挂还在。
孤向大家保证，今后，孤会像父王一样，为大家谋福祉，让大家都能有饭吃、有衣穿，让孩子们都能读书，让虞国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