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过去，亥时将近。
邹绪和魏宏站在留春苑半开的大门口，不时朝外张望。
魏宏忍不住询问邹绪对那传信人的印象。
几个月来，所有人对那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唯有邹绪，不仅与那人正面交手，还让那人受过伤，在知情人中，实在是一个奇谈。
邹绪连道惭愧，他不过是躲在暗处偷袭而已。
真要面对面遇上，自己绝不是对手。
尽管说得谦逊，邹绪却难掩发自心底的几许得意。
两人又不由得小声议论起那人究竟多大年纪，武功到底有多高，也不知身份来历，最后甚至议论起那人是否婚娶，可有儿女。
两人还在小声闲聊，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想到两位竟这么八婆。你们在等我吗？带路吧。”
邹绪和魏宏顿时大惊失色，以他们两人的武功，有人居然这么轻松地站在他们身后，他们却一无所知，实在是太可怕了。
两人下意识往前窜出了几步，做出防备的姿势，同时惊慌地回过头来。
夜色中，一个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邹绪一眼便见到了他脸上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具。
邹绪一颗心砰砰乱跳，渐渐回过神，硬着头皮上前，用江湖礼节抱拳行礼：“大侠安好。”
“你不需要确认我身份吗？”连慧颇为不满，这些人怎么这么大意，若是有人知晓，戴个面具冒充而来，岂不是轻而易举就混进去了。
邹绪想要解释，连慧却懒得听他废话。
“行了，你偷袭过我，还伤了我的胳膊，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吗？”
邹绪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幸亏夜色掩盖，旁人看不出来。
魏宏哪敢多话，料定这位就是正主了，忙伸手引路，将人往书房带去。
一路上，两人都在琢磨，什么是八婆。
到达书房，谢怀玉、吴胜生和顾衍都已听到动静，等在了门口。
终于见到了真人，几人皆是心潮起伏，暗自将来人与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做比较。
对于连慧大方地从正门口走进来，而不是飞檐走壁挑战暗卫的态度，谢、吴二人非常满意。
由此可见这人很有分寸，不是个倨傲自大、目下无尘之人，交流起来应该不会太艰难。。
可惜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只得拱手施礼，将人迎进书房。
连慧倒是逐个客气地打称呼：“谢世子、吴大人、顾大人。”
顾衍看着她，心下万分诧异，这声音竟与昨夜截然不同。
若不是这身形气度和那张熟悉的面具，他都以为是换了一个人了。
吴胜生热情地将几人引进了书房内室，客气地要将连慧引入上座。
连慧一再推让，在顾衍身侧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邹绪和魏宏将书房门关好，神色肃穆地守在门外。
今夜任谁也不能靠近留春苑这个小小的书房了。
内室里灯火通明，一时间，几双眼睛都看向了连慧脸上的面罩。
这样的场合，还戴着一张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普通人，就显得十分无礼了。
可有了先前顾衍的一番铺垫，谢、吴二人倒是没太在意。
顾衍略带促狭而又期盼地看向连慧，倒要看她今天如何应对。
不曾想连慧丝毫不在意他们打量的目光，略微凝了凝神，忽地看向吴胜生朗声问道：“吴大人，你这书房可还安全。”
吴胜生听得一愣，随即想起此人曾突破重重护卫，无声无息来到自己身边，不由得有些羞愧。
可今日他却十分有信心：“大侠放心，今日不说这书房，便是整个留春苑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谢怀玉也跟着点头，连连保证院内守备森严，他的行踪和他们的谈话绝不会被外人窥探到。
连慧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对着两人的方向点了点头。
“两位大人心里有数就好。我今晚说的话不希望除了在场诸位之外的任何人听到。”
这话一出，谢怀玉和吴胜生两人脸上同时一僵。
以两人的身份地位，一个不知来历、出身草莽的江湖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同样十分无礼。
顾衍都不由得为连慧担心，她似乎不大在意或是不懂得朝堂的尊卑礼节。
这般行事，早晚有一日会耗费掉她出生入死积累下来的不世功劳。
谢怀玉和吴胜生却丝毫没有不悦，他们只是心惊此人的敏锐和高深莫测。
谢怀玉轻咳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
“敢问大侠，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就是在违背约定，打探对方底细了。
可他这话也不算过分，不管真假，总该有个称呼。
连慧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缓缓开口。
“我既答应过来，便是对几位大人十分信任。”
“不瞒诸位，我的至亲家人都被八卦营的人暗害，我被他们抓进了驯养杀手的密地，吃尽了各种苦头，几乎脱了一层皮才逃离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知道那么多八卦营的隐秘。
顾衍也不由得好奇起她那段经历，且相信她此时说的都是真话。
昨夜时间紧迫，没来得及细问，这些都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这么些年来，我身上可说是伤痕累累，便是这张脸……”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可除了顾衍，都以为她要说的是脸也已经被毁了。
便是顾衍，也不知道赵同描述的杨姑娘是不是他的真容。
仅仅一夜过去，他已经深切体会到，此女实在深不可测，他根本看不透。
谢怀玉和吴胜生却在想，难怪他始终戴着个面具，不仅是为了遮住真颜，更是不愿让人看见他脸上的伤疤。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连慧伸出了双手。
这是一双纤细而又修长的手，可仔细一看，手掌却甚是粗糙。
掌心和十指布满了一层薄茧，这是常年习武留下的痕迹，稍懂武功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令几人没想到的是，那薄茧之下，纵横交错的伤疤，手心手背随处可见。
仅仅外露的一双手，便能看出此人有过多少血淋淋经历。
屋里几人皆沉默不语。
谢怀玉也是常年习武之人，看过之后不由暗暗摩挲自己的手心，心中万分感叹。
也不知她那一身黑衣之下，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口，仅连阳镇那一战，就听说此人衣衫都被血水浸透。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在意她戴着一张面具，不愿以真容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