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郊的丐帮演武场被初夏的日光晒得发烫,黄土混着草屑在无数双草鞋与皮靴的践踏下扬起细尘,又被一阵穿堂而过的风卷向场边那排枝叶茂密的老槐树。
场中央,十余名契丹武士正持刀而立,玄色镶红边的劲装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腰间悬挂的狼牙符牌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们并非第一次来此,但每一次示范招式时,那股从草原与战场磨砺出的狠厉气势,仍让在场的丐帮弟子暗暗屏息。
“出刀要快,更要稳!”
为首的契丹武士是萧峰麾下的亲卫队长,声音如夯石般砸在空地上,他单手持刀,刀刃划破空气时带出一声锐利的“嗤”响,刀尖在离一名丐帮弟子咽喉三寸处骤然顿住。
“丐帮的武功刚猛无俦,但刀法需借势,而非蛮力!”
他身旁的几名契丹武士随即分组演示,刀光霍霍中,招式间的配合带着草原骑兵特有的默契,时而如狂风卷沙般迅捷,时而如磐石踞地般沉稳,与丐帮弟子平日习练的大开大合刀法截然不同,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刚柔并济的门道。
场边的老槐树下,萧峰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场中,却又似有些散。
他一身青布劲装,腰间系着一条紫色腰带,只是那腰带如今少了几分武林霸主的威仪,多了些历经世事的沉敛。
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得那双深邃的眼眸半明半暗。
他能看到契丹武士们训练时的严谨,也能看到丐帮弟子们虽有不适却咬牙效仿的坚韧——
自南北开通互市,辽宋关系暂趋缓和,自己遣来多名契丹武士协助丐帮训练,正是为了将来统一天下做准备。
只是他未曾想过,今日来的不仅是契丹武士,还有这个像团烈火般难缠的小姑娘。
“喂,萧大哥,你看那大个子契丹人,刀使得倒是威风,可比起你的降龙十八掌,就差太多了吧?”
清脆又带着几分娇蛮的声音自身侧响起,阿紫踮着脚尖,扒着老槐树的树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场中,小脸上满是不以为然。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粉色衣裙,裙摆上绣着细密的辽地花纹,显然是在辽国时缝制的,与这演武场的粗粝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透着股鲜活劲儿。
萧峰侧过头,看着身旁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姨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随即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阿紫会出现在洛阳,出现在他身边,是他半月前接到飞鸽传书时便始料未及的。
自己的信使在信中只提派遣契丹训练事宜,却未让阿紫同来。
可惜三日前,一队契丹骑兵护着一辆马车抵达丐帮总舵,车帘掀开,露出阿紫那张既熟悉又让他头疼的脸时,他才明白这丫头自作主张跑了过来。
“军中训练,岂同儿戏?”
萧峰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沉稳,却少了几分严厉。
“你既来了,便安分些,莫要四处乱跑。”
萧峰对阿紫,终究是硬不起心肠。
此时阿紫和阿朱已经相认了。
看在自己皇后阿朱的份上,萧峰对阿紫非常容忍。
阿紫却不理会他的“教训”,反而转过身,仰着小脸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萧大哥,我可不是来瞎跑的。”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信封是素白的绢帛,边角用银线绣着几朵淡雅的山茶花——那是阿朱最喜欢的花样。
萧峰的目光落在信封上时,呼吸猛地一滞,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认得那绣工,认得那素净的风格,更认得……那是阿朱的东西。
“这是……”萧峰的声音有些发哑,伸出手,指尖几不可触地拂过绢帛上的茶花,只觉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
“是姐姐让我带给你的。”
阿紫的声音轻了些,脸上的顽皮也淡去不少,
“我在辽国皇宫见到姐姐了,她现在是皇后,过得很好。
我可羡慕她了!”
阿紫顿了顿,将信塞进萧峰手里,
“姐姐说,让你先别看,等四下无人时再看。信里除了让你好好照顾我这个‘麻烦鬼’,还说了些辽国的事呢。”
萧峰没有立刻打开信,只是将其小心地收进怀里,贴近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便能离她近一些。
目光再次投向场中,契丹武士的呼喝声、刀兵相交的铿锵声、丐帮弟子的应和声依旧清晰,只是此刻听在耳中,却多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阿紫说信里有辽国的近况。他隐约能猜到几分。
自去年辽宋在边境开设榷场,互通有无,辽国的皮毛、良马流入宋国,宋国的茶叶、丝绸、瓷器也源源不断进入辽国,市井间的繁荣肉眼可见。
他在南下途中,曾见过边境城镇商旅往来如织,百姓脸上多了富足的笑意,连军营中的粮草储备,也比从前丰厚了许多。
自己雄心勃勃,如今国力日盛,军中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想到这里,萧峰的眼神明亮,洛阳的阳光依旧明媚,槐树的绿荫依旧浓密,但他非常高兴。
自己一统天下的时间就快到了。
“萧峰大哥,你在想什么?”阿紫见他沉默,忍不住又凑过来,“是不是在想姐姐信里写了什么?要不现在就看看?”
萧峰回过神,看着阿紫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又望了望场中仍在认真训练的契丹武士与丐帮弟子,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阿紫的头发,动作带着一丝无奈,却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先随我回屋吧。洛阳城里,可比不得辽国皇宫,莫要乱走。”
他知道,这封信里,有阿朱的牵挂,有她的嘱托,也有她作为大辽皇后,对他这个丈夫所透露的时局。
而他,无论作为阿朱夫君,还是辽国陛下,都必须好好看看,这信中所书的,究竟是北国蒸蒸日上的盛景,还是……盛景之下,那潜藏的、或许会再次将他卷入风波的暗流。
风从演武场掠过,卷起更多的尘土,也将契丹武士的呼喝声送得更远。
萧峰带着阿紫转身走向后院,怀中那封信的温度,似乎正一点点透过衣衫,渗入他的心底,那里既有对阿朱的思念,有对阿紫的责任,也有对这天下风云变幻的,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