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陵一般放了狠话后没做多余的动作,就说明他不想动手。
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见好就收,看在平南郡王难得好脾气的份上也得顺着点。
然而,周知尧却选择得寸进尺地再踩了一脚雷,道:“郡爷一向讲理,没触到底线,您不会拿我祭刀,下官可是小心得很,像邢家那小子…那种没头脑的错,下官绝对不会犯。”
尤乾陵意外地多看了一眼周知尧,他思索片刻,随后朝周知尧走近两步,带着警告的意味,说:“周大人当真是神通广大,本王倒是忘了谢周大人,邢家……是周大人替本王压下来的吧。”
周知尧没否认,道:“小事。为郡爷尽点绵薄之力是下官分内之事。”
尤乾陵一声冷笑,算是给他如此不要脸的话一个最合适的反应。
周知尧这时候才轻咳了声,解释说:“咱们都是讲理之人。邢家那小子犯错在先,惹谁不好惹国子监老爷子。”
说着他刻意看了一眼盘龙碑外的东宫卫,又多说了一句。
“运气不好碰上了您这样的硬茬。认倒霉也不是多难的事,总比多搭几个进去强。”
“要我说,在朝廷中行走,硬骨头是最先死的那个。拐弯抹角,也不失是一种好策略。”周知尧顶着一张笑脸说着残酷无情的官场道理。
尤乾陵转头,心道这种话也就周知尧这种毫无底线的人说得出。早在他想要邢三这条命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邢家找到寻仇的准备。
在偌大的盛京当中,每日都在上演各种明争暗斗,也不缺他这点把戏了。
东宫护卫从盘龙碑外匆匆进来,见尤乾陵在里面,松了口气,几步上来抱拳道:“郡爷,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可以进行祭礼了。云统领遣我过来请您和周大人过去。”
尤乾陵回头朝周知尧看过去,道:“到您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周大人。”
周知尧站正了身,给尤乾陵行了大礼,随后道:“说起来,下官当觉得您对朝中有功德的老臣当真是好过头了。即便这曲老也不是长公主那一脉。也因您有了这一趟体面的归乡,不知日后下官有没有这等福气。”
尤乾陵心说当真是对自己的行径一点没数,他回转身,迈步往外走。
“办好了,再来跟本王邀功。少不了周大人的好处。”
周知尧笑吟吟道:“老本行,出不了错。那下官能现在先跟郡爷讨个赏吗?”
这就有点穷追不舍的意味了。尤乾陵觉得周知尧这一趟真是反常,跟他在朝中共事这些年,他自认还算了解他。
若是没点想法,他顺杆爬不会如此利索,尤乾陵停下脚,侧头看他,说:“说来听听。”
周知尧道:“关于……那闫家独女,等这案子尘埃落定后,可否容下官与她见个面。”
尤乾陵下意识皱眉。
周知尧却立刻解释道:“您放心,这事有前提,一切以表小姐自愿为主。小姐若是不愿意,那就当下官什么都没说。”
尤乾陵沉默片刻,道:“到时再说。”
曲玄庸原本的尸身已经坏了大半,照大魏民间习俗,身死在外之人不得直接归乡停灵,需要在家外设丧葬场子,等七天过后,再引灵归家,入葬祖坟。
这些丧葬事宜甚至在大魏丧葬习俗上有特定的明文规定。然而平南郡王一听这个,立马一点面子都不给地将周知尧的提议反驳回去了。
“曲老为守祭身亡的事原本就不该宣扬,祭天台的机关现下还没有解,你们真是怕天下人不知祭天台里面的底细啊?”
周知尧确实就怕天下人不知。但崇明帝不希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祭天台威仪,被一个天机阁破坏。
该藏的时候还是得压着点。
于是才有了这一趟尤乾陵在盘龙镇上张扬现身,吸引了盘龙镇上包括外地人在内的所有的视线。由云远舟带其他人先护送曲老尸身到登天峰下,再通知曲家的人过来一并将他们接上登天峰。
祭礼就由周知尧亲自主持,办得越隆重越高调就越能凸显朝廷对曲老的重视。
这样外面的人只知道曲老生前功绩卓绝,觉得他是鞠躬尽瘁而亡。最后朝廷为他嘉奖,身份尊贵之人亲自送他归乡,天机阁内的那点事本就保密,自然不会引人议论。
这一手安排,连崇明帝都挑不出错来。
———
曲家家主早就在云远舟安排之下,接走了装有曲老尸首的棺木。曲家上下大多工匠出身,说受曲家照顾,不如说都是曲老在为他们的生计在外奔波。
甚至他们家中的人也多少都受过曲老的恩惠照顾,众人也是见了棺木,才知道曲老逝去,不少人都开始恸哭。
哀伤弥漫,不少送灵的护卫都被这举目皆悲的情景勾起了伤情。曲家家主站在人群中,只抬手抹了一下脸,整张脸都泛红了。
云远舟往山中看了一眼,问家主:“如何上去?家里可有安排。我们这边周大人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不过还得照顾你们这边的习俗。”
家主顶着微红的脸色,闻言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地回道:“照着大人们安排就成。他老人家一年到头都在为朝廷办事,极少在家。也不好照着家里的习俗来。”
云远舟看家主的低姿态,想到了平南郡王的坚持,心说幸亏早前都安排好了,否则这趟过来真照着大魏习俗来办,这不得起冲突。
他思索了许久,道:“不必配合我们。平南郡王为你们曲家在圣上面前说了话,这次全以曲家为先。”
家主微愣,颇为意外地问:“平,平南郡王……?曲老好像没提过他和曲家有什么关系。这……”
云远舟也不意外家主的不知所措,道:“郡王自然有他的考量,你就当是长公主的恩德。”
家主这下哭不出来了。
他不住地擦汗,即便是不懂八面玲珑的手段,也知道这时候应当要当面谢一下平南郡王。
但他回头四下看了许久,问:“听闻平南郡王龙章凤姿,不知这里哪位是……”不远处分堆站着或剑拔弩张,或殷勤客气的客人们看着都不是寻常人家的模样,气势一个赛一个张扬。弄得家主至今不敢乱认。
云远舟正要说人还在镇上给他们分散百姓的注意力,忽然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扫了一眼过去,便朝家主道:“家主问得巧了,看,这不就来了吗?”
平南郡王所到之处,就没有人少的时候。
他和周知尧一前一后迈步过来,身前身后挂了一水儿的人——但看那人潮汹涌的景象,要不是跟随他的东宫护卫们太过凶神恶煞,那些百姓说不定就要生扑上来询问咱们郡爷可有婚嫁了,要不要纳个妾室,招个婢女之类。
家主只看了一眼,被这阵仗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朝云统领告罪道:“我们这儿太乡下了,人都没见过世面。……这成何体统,都让贵客们见笑了,您们别见怪。我这就去将他们驱离。”
云远舟也没作声,颔首道:“您忙。”
——
尤乾陵老远见到一长得像年轻版曲老的中年男子快步跑过来,中间不知是因为腿软还是没注意脚下凭空被什么东西拌了下脚,差点跪在地上。
尤乾陵不动如山,倒是周知尧反应极快,做出了一副接人的架势,托住了家主,笑说:“哎哟,这不是家主吗?慢着点啊,您可别摔着了。大礼要留给逝者才对嘛。”
家主给周知尧稳稳地接住,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下,羞涩地瞟了一眼周知尧,见又是一张生面孔,愣了下,问:“这位大人是……?”
尤乾陵见多了礼数周全的盛京官场,偶尔见这家主没啥眼力界的模样实在是有意思。于是他也朝家主伸手过去,将他从周知尧手中带离,道:“他不重要。本王正好想见见家主。”
不重要的周知尧识趣地退后,跟在了两人屁股后面。
家主不太放心地往后看了一眼周知尧,却听尤乾陵道:“本王在山下见到了一张答题贴子,正好,周大人和本王都对其人有兴致,不知这答题者,现下在何处?”
今日的答题者大多都在镇上,但上登天峰的人却只有一个。
倒也不是没其他人过关,单纯是最近的古宅太过危险,曲家和蒋原都觉得不能随意放人进去。
家主犹豫了下,探问道:“不知王爷问的是哪一位?”
尤乾陵将一直捏在手里的贴子往他面前递了一下,家主下意识要双手去接,却见尤乾陵手往回收了一下,小气地说:“看一眼就够了。”
家主:“……”
周知尧笑了一下,双手交叉在身前。场面稍有些凝滞,他刻意晾了一会,才上来低声道:“方才下官看了一眼,上面的日子是三日前午后。”
家主念叨着三字念叨了三遍最后念出了午后两字后忽然双眼亮了,道:“哦!想起来了,是蒋原亲自带回来的姑娘。”
尤乾陵瞬间脸黑了。
“谁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