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裹挟着细碎的浪花,拍打在嶙峋的礁石上,少女的灰色布衣的下摆早已被海水浸透,此刻正随着她的步伐,在石块地面拖曳出蜿蜒的水痕。
“我娘亲卧病已久......”少女的声音忽然哽住,海风拂过她纷乱的碎发,将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轻轻遮住,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族中长老说,唯有生长在怒涛礁的蓝银藻才能续命。”
洛商望着少女被海盐结晶覆盖的衣袖,那些细小的晶体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像是给这个倔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悲壮的轮廓。
他注意到她赤足上的伤口,那是被锋利的贝壳划出的伤痕,有些早已结成厚痂,有些还泛着鲜红的血色。
“想来这蓝银藻的采摘,必定也是千难万险吧。”洛商轻声问道,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海礁,那里终年惊涛拍岸,暗流中蛰伏的海兽无数。
少女忽然仰起脸,沾着盐粒的睫毛下,那双杏眼亮得惊人:“我苦寻了整整十天!”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潮水退去时攀上礁石,涨潮时躲在岩缝里,却不想这株蓝银藻旁,还蹲守着三只八爪海兽。”她说着掀起衣袖,露出触须勒出的紫黑色淤痕:“但只要能治好娘亲,再大的危险我也不惧!”
“姑娘至孝至纯,不知该如何称呼?”洛商拱手问道。
“月儿!”她忽然妩媚一笑,宛若三春里第一朵绽放的海棠:“娘亲和族人都是这般唤我。”她手腕上最深的伤口还在渗血,她却浑不在意的甩了甩手,血珠儿飞溅在沙地上,像是一串暗红色的珍珠。
洛商抬掌凭空轻挥,一缕金色流光自他掌中溢出,如初春的暖阳般笼罩在她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血痂,新生的嫩肉泛着健康的粉嫩。
“这是......”月儿诧异的瞪大眼睛,扑通一声跪在潮湿的地上:“拜见仙长!”她额头抵着沙地,声音里满是敬畏。
洛商急忙俯身搀扶:“我与你一样,皆是凡夫俗子,何来仙长一说。”他苦笑着摇头道:“叫我洛商便好。”
月儿起身时,眼中疑惑更甚:“可你刚才斩杀海兽时,用的分明就是仙家剑诀。”她比画着洛商挥剑动作,继续说道:“还有这疗伤的仙法......”
“哈哈哈,若是非要这般讲的话。”洛商摸了摸鼻子,说道:“那我勉强算是......游方修士吧。”
“你看上去比我年长不了几岁!”月儿惊讶的打量着洛商,说道:“我兄长离家时也是这般年纪,却连最基本的避水诀都使不完整。”她说着忽而沉默下来,目光投向海平面尽头的远方。
洛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声问道:“你的兄长也是修士?”
“五年前......”月儿的声音轻的像海雾:“他为求长生之道,驾着一叶扁舟离开此岛。”她无意识的摩挲着挂在颈部的半枚玉片,继续说道:“这是临别时,他掰开给我的信物,说待他求得了长生,便回来接我们同去仙山福地。”
“长生?”
潮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洛商注意到月儿提及“长生”二字时,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其中既有无限向往,又带着说不清的忧虑。
“修士所求,不就是长生二字吗?”月儿忽然反问,她弯腰拾起一枚贝壳,在掌心轻轻摩挲。
洛商一时语塞,他浮想起龙岭地宫中的黑龙,又见归墟结界当中,众修士祭祀圣主、祈求圣泉赐予长生,世人皆道修士超脱物外,可这芸芸的修仙者中,又有几人能不被长生二字所禁锢。
月儿见洛商沉默不语,微笑道:“看来洛大哥并非我南域之人呀。”
月儿忽然狡黠的眨眨眼,方才的忧郁一扫而空,她蹲在顺流的小溪边,捧起一汪清水洗净脸上的盐渍,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滴落,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洛商背过身去,亦将飞廉的脑袋转开,但听得身后哗啦啦的水洗声:“何以见得?”
“南域群岛与世隔绝,南域修士困居孤岛一隅,所求皆只为长生而已。”月儿拧干湿发,在头领灵活的绾成两个发髻,笑道:“而洛大哥方才听闻长生时,眼中尽是陌生与不屑。”
“月儿不仅至孝,还这般聪慧过人,我的确并非南域人士,只是途经此地被迷雾阻扰,这才误入了此间海岛。”
“嘻嘻......”
溪水倒映着月儿灵动的身影,她忽然洗净转身,灰色布衣在晚霞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廉猴急的转身回眸,却是瞬间在洛商肩膀敲打跳动,兴奋的吱吱叫个不停。
洛商不耐烦的拍了拍飞廉,却在转身的一刹浑身为之一震——那笑颜如花的容貌,那开朗活泼的纯真,那貌若灵耳的发髻,甚至轻动间的一颦一笑,都与记忆中的白衣少女分毫不差。
“......不灭?”洛商喃喃惊道,他抬手指尖不自觉的颤抖,蹲身在肩的飞廉似有所感,亦是双目紧紧的盯着月儿。
月儿歪着头,发髻上的水珠滴落在洛商的手背:“什么不灭?”
“是......”洛商闭上眼睛,在水一方的往事如潮水汹涌,那个一心只为振兴妖域的狐妖,那个为救他魂飞魄散的青丘之主,他睁眼顿了顿道:“一位故人。”他终究只能轻轻说道。
“她在哪儿呢?”月儿追问道,眼中盛满天真与好奇。
洛商望向逐渐被暮色吞噬的海面,说道:“在星辰的尽头。”他肩头的飞廉突然安静下来,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
月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指着飞廉笑道:“你的这只金毛小猴子当真可爱!”她伸手想摸,又怯生生的缩回手指。
暮色渐浓,晚风吹响暮归的号角,惊涛怒拍着海岸,断续的潮声起起落落,一如跌宕起伏的人生。
“咚咚咚——”
“是族里的警讯!”月儿脸色骤变,她已顾不上道别,抓起蓝银藻就往村落方向奔去:“定是娘亲的病情......”
洛商急声喊道:“我能与你同去吗?”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或许我能为你娘亲做些什么。”
月儿双眼噙泪,如梨花一枝春带雨,她沉默片刻后点点头,说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