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小瞧了你。”王幽山看着安知鹿,微嘲道,“你的规矩就是规矩?天底下的事情,不是谁野心大谁说了算,是要看本事的。你在这谋划半天,兜兜转转还是想靠着我,就这点本事,哪怕就是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我为何要选你?”
“太子应该也和你有些关系,这天底下能入得了你法眼的人,也应该没几个人。”安知鹿哂然一笑,“师尊,容我让人送个东西上来,给你看看?那东西我之前没放上来,生怕你误解。”
“哦?”王幽山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还有什么能够让我误解的东西,你送上来让我看看。”
安知鹿对着外面吹了声口哨。
很快便有一艘小船如离弦之箭驶来,撑船的只是个普通的军士,到了画舫前就用撑船的竹竿将一物挑了上来。
“嗯?”王幽山看到这是一个鼙鼓。
这种扁圆的小型军鼓是骑兵所用,鼓框用硬木制成,表面常常涂朱漆或黑漆,饰以云纹、兽面等浮雕,鼓面要么用牛皮,要么用蟒皮蒙制,用铜钉或是皮绳紧绷固定,鼓身两侧挂着铜环,穿皮革背带,骑兵可以将它斜挂在腰间。
这种战鼓配双头鼓鼓槌,槌头包裹软毡或硬木,敲击时声音清脆急促。
光是看这战鼓的外观,王幽山觉得除了鼓框上有些鎏金铜边,刻了些符纹之外,和寻常的这种战鼓也没任何区别,但他静心去感知,他感到了一种独特的煞气和阴气,“这鼓皮是人皮制的?”
安知鹿点了点头,道,“是,活人用巫祭之术炮制,将元气汇聚于背皮,然后取皮制鼓。这是我在祖龙地宫之中得到的术法。”
王幽山微微眯起了眼睛,“这鼓有什么用处?”
安知鹿也不作答,只是拿起了挂在铜环上的双头鼓槌,直接敲击起来。
这鼓槌敲击起来,一头隆隆作响,如同雷鸣,一头声音清脆,犹如钟音,但尾音却仿佛箭矢击破脆笋般的撕裂声。
只是敲击数下,两种声音交替,王幽山的眉头就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
安知鹿停了手,面色不变的看着王幽山说道,“师尊,这鼙鼓双头鼓槌一头叫做镇炁,一头叫做摄魄。两头换着敲击,不只是动人心魄,而且可以令修行者真气溃散。相反这鼓身上的煞气,却是能令击鼓者精神振奋,不知疲惫,不知恐惧。师尊,你可以想象,若是数千乃至数万大军都持有此鼓,鼓声响彻天地之时,是何等的景象。哪怕是八品,恐怕也不一定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真气吧?”
王幽山伸手取过了那面鼙鼓,一时并不回应。
安知鹿沉声道,“师尊,当年秦与六国征战时,诸子百家百花齐放,乃是修行者世界鼎盛之姿,但大秦的军队气吞六合,却是将六国的修行者和军队尽数击溃,当时六国皆死战而无用,一场大战便死伤数十万,现今之大唐,其军队和修行者,比起当年六国如何?我在祖龙地宫之中,不只是得到这杀神鼙鼓的炼制之法,我还得到诸多军械的炼制之法,我以此逐鹿天下,还不够么?”
王幽山将鼙鼓丢还给安知鹿,凝重道,“此物能大量炼制?”
安知鹿咧嘴笑了笑,“一个活人一面鼓,太子若是起兵,我随便哪里不能弄个几千人过来炼器?”
王幽山看着安知鹿,此时在他的感知里,安知鹿依旧算不上多强大,然而看着此时他的笑脸时,王幽山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威胁。
此时的安知鹿,就像是一头还未彻底长成,但已经露出獠牙的危险凶兽。
安知鹿这时候看着他,又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或许有别的安排,但我或许会比别人做的更好,而且李氏机要处的李归尘虽然已死,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被人摆布的棋子?”
王幽山幽幽的看着安知鹿,有些好奇的问道,“我怎么感觉你的心底里也有着恨意?”
安知鹿沉默了片刻,才看着王幽山道,“当年我父亲随军和契丹人打仗,战死。本来我母亲她们可以活下来,但要塞守将却不让她们逃走,我小时候以为是那些将领幻想着人人皆兵,想拖到援军到达。但等到后来我有能力接触军方的一些机密卷宗时,我才明白,或许只是有些将领想要掩盖一些轻敌导致失败的事实。或许有些门阀也需要更惨烈的失败,来获得更多的兵权。”
顿了顿之后,安知鹿看着王幽山,慢慢的说道,“人家在盛世里安居乐业,我在盛世里家破人亡。所以这盛世也只是别人的盛世,和我没什么关系。”
听着这句只是别人的盛世,王幽山倒是感同身受,只是面对一头拥有着蓬勃野心,自己未必能够驾驭得住的猛兽,在低头沉吟的一瞬间,他心中的那股杀意还是无法完全消失。
安知鹿此时似乎看出了王幽山的心中所想,但他并未因此恐惧,他只是诚恳的说道,“师尊,我只是觉得,除了要让你的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之外,你原本就不在意世间之事,我们这些人的野心却都是俗世之事,尤其在李氏机要处那些人死后,我觉得你已经更不在意世俗的这些事情。而且顾道首会不知道我的野心么?但即便是他,也可以选择和我合作,因为他也知道,对我真正有恩惠的人,我并未辜负过。在幽州时,杨灿想要杀了许推背,但我还是设法将他保全了下来。”
王幽山慢慢的笑了起来,他看着安知鹿,说道,“谁会拒绝多一个选择呢?”
安知鹿咧了咧嘴,有些艰难的笑了笑,道:“可能是我天生长得不讨喜,又显得比较市侩,所以很多时候不会成为别人的选择。”
王幽山平静道,“生意是一件件做的,我现在不会许诺什么。”
安知鹿认真道,“其实这第一步,你不杀我,对我而言就已经很好。”
“你说的不错,以往若是有不甘心做我的棋子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王幽山看着安知鹿,淡然道,“我现在虽然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接下来谁说得准呢?”
“像我这样的人,能看见希望就很好,最怕的只是在烂泥塘中沉浮,看不见能够爬出去的希望。”安知鹿有些感慨的说道。
王幽山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没有什么情绪的说道,“你觉得太子的底气源自于我?”
安知鹿点了点头,“在无名观变成堕落观之后,能够对李氏王朝真正造成威胁的,便只有你了。强如李氏,也必须依靠玄庆法师来将你阻挡在长安之外,太子只要敢起兵,那整个天下,能够给他底气的,便只有你。”
王幽山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道,“以你现在所知,你觉得我给太子的底气是什么?”
“我现在只能纯粹靠猜。”安知鹿直言不讳道,“之前我也在扶风郡,听说了顾道首他们利用一个不死道人狙击了高丽的军队。被那个不死道人杀死的修行者,能够被其控制,这种尸蛊之术按我所知应该和你有关。还有你之前去长安,乃是在千里之外控制行尸,这手段太子若是会,那他也有了足够底气。至于杨氏的生祭造煞之术与这些手段相比,则属于阴邪小道,太子即便是有,那也不可能作为主要倚仗。”
王幽山淡淡的笑了笑。
他看着画舫外瘦西湖的冬日景致,平静道,“你还是忽略了一些东西。”
安知鹿一怔,道:“请师尊指点。”
王幽山平静道,“大唐和吐蕃几次大战都吃了大亏,除了吐蕃都是骑军,善迂回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唐军不擅长在高原苦寒地带长期作战。其实这不擅长,不是指阵型施展不开,兵种不实用,而是根本无法发挥全力。大唐的军士往往在一场战斗之后,就没法持续战斗,战斗之后得病死掉的人,比战场上死的人还多。很多医官记载为气胸、气疫,得病后死掉的人肺部肿胀却喘不过气。其实这和北方干旱地带的人放逐去潮湿的岭南容易得病死是一样的道理,就是严重的水土不服。”
“太子如果在黔州起兵,如果是守势,在黔州能够利用瘴毒令唐军染病。如果是攻势,那也可以认为的制造疫疾。如果这疫疾厉害,又容易传到别人的身上,一支大军大多数人连爬都爬不起来,而太子的军队如果没什么得病的,那势如破竹也很简单。”
王幽山看着有些震惊的安知鹿,淡然的说道,“你现在刚刚在修行方面弄出些名堂,所以你脑子里主要考虑的便是修行者世界的问题,但你要是真局限于此,你的路子就走窄了。在过往无数朝代的大军征伐之中,毒、蛊、瘴、疫疾,很多时候都比修行者更加占据主导作用。有人光是依赖一招在水源之中下毒,便百战百胜,现在的将领行军之中,都极其注意水源地和送来的粮草,养成这样的习惯之后,在水源之中下毒才收效甚微。蛊虫依赖于修行者的手段,要对付大军必须数量惊人,而瘴气依赖于地利,那么剩下疫疾…若是能够操控疫疾,你说会起到何种效果?”
安知鹿面色变了数变,道,“弟子受教。”
王幽山看了一眼他身边那个鼙鼓,平静道,“你今日告诉我你的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对你有用的秘密,这便算成我们生意的开端。”
安知鹿大喜,道:“多谢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