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无声的雪域中，神明与妖成为了最陌生的邻居。
自从那次被允许踏入神的宫殿，后来的每一夜，烛照都睡在宫殿里的角落。
虽然同处一室，但从未有过交集，神主也没再同他说过话。
日子如落雪般安静流淌，烛照慢慢摸清了一些规律。
神主身边总会有着一束开的极美的鲜花，被放在她抬眸就能瞧见的地方。
负责放花的是雪鹤，它需要在上一束鲜花枯萎之前寻来一枝新的替换。
但雪鹤很爱睡懒觉。
烛照亲眼看见它某次睡过头，忘记了替换花朵，于是浑身的羽毛都被拔光了。
那一次之后，他有半个月没见到它。
直到新的羽毛长出来它才现身。
自那以后，雪鹤虽不敢因贪睡误事，却渐渐对“送花”这活犯了怵。
神主清冷尊贵，每回靠近，它都觉得翅尖发颤。
尤其是犯错之后，看它的眼神更是恐怖如斯。
这日，雪鹤蔫头耷脑地衔着鲜花，在宫殿外徘徊许久都不敢进去。
瞅见角落里盘腿修炼的小孩，眼神倏地一亮。
它扑棱着翅膀飞过去，把花往烛照手里一塞，用毛茸茸的头一个劲拱他，眼眸里满是哀求。
小孩被拱得踉跄，低头看着怀里沾着霜的红梅，又看雪鹤可怜了巴巴的模样，懵了一瞬。
雪鹤见他没反应，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回来后，几条肥鱼被丢到小孩脚下，又从翅膀下掏出几个在雪域里少见的浆果，堆在他脚边。
最后眼巴巴的望着，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烛照看着脚边的“贿赂”，有些沉默。
“你想让我帮你送花？”
雪鹤立刻“咕咕”应和，眼睛弯成月牙状，叼着小孩的衣角就往宫殿里拽。
烛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拖带拽的推进了大门。
“我没答应你呢——砰！”
殿门轰然合上，阻拦了一切拒绝的话语。
“......”
烛照抱着花，脊背紧张的绷起。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殿尽头的宽敞王座上没有那道清绝身影。
小孩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顺利的换好了花。
接着，又一步一步挪进了内殿。
殿内檀香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将那抹白衣衬得越发清冷淡漠。
白衣神主端坐于玉案后，冰蓝眼眸轻垂着，正在翻阅一卷古老卷轴，
烛照在看到她的瞬间就停下了脚步，心一下悬在嗓子眼，嘣嘣直跳震得手指都在抖。
她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是......
醒着的。
过去大部分的时间里，这个人都像一尊雕塑，闭着眼睛独坐高台，仿佛被冰封，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她苏醒的时间不算多，但只要醒来便会离开，不会留在殿内。
本以为只要悄无声息的换好花就可以了，却没想到她竟然在殿里，而且看起来似乎已经醒了很久。
烛照站在原地僵了很久，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沉甸甸压在肩上，喘不过气。
他咬着下唇，金眸紧张到颤抖。
很久后，黑衣小孩抱着花迈步，小脸紧绷着走到神主身边。
“......大人。”
烛照小声唤了一声。
他记得，那两个被她杀死的人是这样称呼她的。
神主抬眸，冰蓝眼眸掠过他。
烛照浑身僵住，死死低着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在心里把雪鹤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遍。
可神主只是淡淡瞥过，便又垂眸翻书，苍白指尖抚过书页带起极轻的声响。
一如既往的漠视。
烛照手脚僵硬的将案几上玉瓶里将谢未谢的花换下。
放好花后，他不敢停留，连忙退了出去。
刚出殿门，小孩就腿软的靠着墙壁滑了下去。
雪鹤歪着头凑了过来，翅膀拍着他的腿，眼睛满是雀跃。
“嘎嘎！”
你做到了！
它胡乱叫着，把浆果往他手里塞，仿佛在犒劳功臣。
从这日起，雪鹤彻底把“送花”的重任推给了烛照。
每天清晨，它准时叼着鲜花与“报酬”来找小孩，软磨硬泡把人往殿里送。
烛照起初坚决拒绝，但后来慢慢的妥协了。
无他。
因为雪鹤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宫殿外的区域是极寒地狱，他承受不了那样的温度，连火焰都受不住的沉睡，每一次出去寻找食物都是九死一生。
如今送花便能换来食物，他没理由拒绝。
一开始送花的时候，烛照紧张的不行，后来也渐渐习惯。
放花时，偶尔会偷偷看神主一眼。
看见她敛眸沉睡时长睫上的荧光，看玉琢般的脸颊和花瓣般的唇，雪白衣领下弧度优美的脖颈。
他歪头沉思了片刻。
在人类眼中，大人应该算是很美的吧。
他其实不太能分辨美丑。
他见过的人不多，而那些人看他的目光都黏腻肮脏，他只觉得他们丑陋，
可看大人时不一样，目光落在她身上，只会让人觉得静，从里到外都被水洗过一样，干净又澄澈。
很舒服的感觉。
当然，仅限她沉睡的时候。
每每睁开眼，那双毫无情绪的淡蓝眼眸扫过时，便只有畏惧了。
雪鹤的工作被代替，神主并没有任何表示，既不反对，也没认可，仿佛是默许了这件事。
同神主的关系，因这每日一送的花，多了份隐秘的牵连。
烛照捧着枯萎的花离开时，金眸慢慢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低头看着怀里干瘪的花，心里悄悄安定了些。
他可以送花，不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所以...
应该不会轻易赶走他吧。
他可以留在这里，慢慢修炼积蓄力量，等到实力足够强大，他再离开回到北幽，然后为族人和阿妹报仇。
烛照这样慢吞吞想着，未来有了盼头，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只可惜，天不遂妖愿。
这份刚刚萌芽的安稳，很快就要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波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