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那小辈进来吧,老夫请这位。”一位老者的声音后,守城主府之人也是立马请叶涣进入其中。
城主府的朱漆大门在叶涣面前缓缓敞开,门内的石板路笔直延伸,两侧栽种着不知名的绿树,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几个手持长戟的卫兵虽然依旧警惕,却没再阻拦,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叶小子,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灰画从叶涣怀里探出头,画轴尖对着厅堂的方向。
“刚才门口的人还拦着不让进,现在又突然请咱们进去,该不会是想设套吧?”
飞盒轻声道“主人,小心为妙。这渡离止可是能助他儿子坐稳城主之位的,且绝非等闲之辈。”
竹简的声音贴着叶涣耳边传来“本灵感应到厅堂内只有一道气息,就是那老者的,暂时没有危险。”
叶涣点点头,迈步穿过庭院。
石板路尽头的厅堂气势恢宏,梁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者,须发皆白,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袍,手里把玩着一串紫檀木佛珠,眼神浑浊却又仿佛能看透人心。
“坐。”老者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声音苍老却有力,没有丝毫寒暄,直勾勾地盯着叶涣,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叶涣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迎向对方“不知前辈叫晚辈来,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老者笑了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就是想看看,能一拳震飞李统领、还敢教训鼠妖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
“不错,是块好料子,可惜,像你这样的修士,老夫见多了。有冲劲,有本事,却总觉得自己能改变一切。可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见力鼎?”
叶涣皱眉“晚辈只是想见识一下力鼎的玄妙,并无他意。”
“无他意?”老者嗤笑一声,手指敲击着扶手。
“刚才在大街上,你毁了城中的规矩,就凭这点,老夫就能把你扔进地牢。你真以为,这肿芳城的和平是靠谁维持的?是靠你那点自以为是的正义吗?”
灰画忍不住道“你们的规矩就是纵容妖兽欺负人?那还不如毁了算了!”
“毁了?”老者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
“你倒说说,毁了城之后,其他人能吃饱饭思淫欲吗?”他重重一拍扶手。
“在老夫儿子的这城里,凡人能吃妖兽肉,修士能安稳修炼,妖兽也有栖身之地,这难道不好吗?你以为掀翻了这一切,就能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
叶涣沉默了。
老者的话像一块巨石砸在他心上,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东域时,他见惯了宗门间的合作;在南域,又见识了弱肉强食的残酷,总觉得不平就要改,却从未想过,打破平衡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老夫语重了些,却是事实。”老者的语气缓和了些,重新低下头把玩佛珠。
“你有想过吗?那些夺位者费尽心机抢来权力,真的知道该怎么当好一个控权者吗?连那些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皇,都想了一辈子如何让百姓吃饱饭,结果呢?饿殍遍野的事还少吗?”
他看向叶涣,眼神复杂“修士的宗门、妖兽的族群、甚至你们这些灵宝,哪一个不是在争、在抢?你觉得自己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能让凡人不羡慕修士的长生,让修士不觊觎妖兽的一切,让妖兽不惦记凡人的血肉?”
叶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之前一直以为,只要灭尽一切什么事情都会除根。
可老者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得他心头发凉——他甚至从未想过,和平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小子,路要一步步走。”老者叹了口气。
“年轻时毛毛躁躁,总想着改天换地,可等你活的日子久了就知道,能守住眼前的安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告诉我,你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想夺权位,还是想等解决完所有事,找个桃花相伴的人共度平淡?”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叶涣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抬头,看着老者,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是啊,他每天都在历练、战斗、寻找许多的东西,可解决完尊者们又集齐所有力量后,他该做什么?
那时候的自己,还会是现在的“仁”吗?
‘‘父亲’……’‘仁’有些心中动摇。
灰画感受到叶涣的动摇,急道“叶小子,别听他胡说!咱们可不是为了夺权位,是为了……是为了……”它一时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总不能说只是为了变强吧。
飞盒轻声道“主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不必因他人之言而动摇。”
竹简道“汝心中所想,便是答案。”
叶涣深吸一口气,看向老者“前辈的话,晚辈记下了。但晚辈认为,安稳不该建立在压迫之上,平衡也不该是互相猜忌的结果。就像街上的凡人怕修士,修士怕妖兽,妖兽又怕城主府,这样的和平,迟早会崩塌。”
“崩塌又如何?”老者反问。
“重建就是了。这世间的事,本就是拆了建、建了拆,循环往复。你以为力鼎是什么?是神物吗?不,它只是个工具,能暂时压住各方的戾气,让大家有口饭吃,有口气喘,这就够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绿树“老夫活了快几百年,见过三任城主,每次换任都血流成河,可到头来,百姓想要的不过是能吃饱穿暖。你觉得你的正义能填饱他们的肚子吗?”
叶涣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晚辈不知道答案,但晚辈知道,若连尝试都不敢,那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老者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有点意思。老夫儿子当年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结果呢?还不是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守着这城,守着力鼎,生怕出一点乱子。”他顿了顿。
“你想见力鼎,可以,跟我来。”
叶涣有些意外,没想到老者突然松了口。
“别觉得老夫是被你说动了。”老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老夫只是想让你看看,这力鼎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人的算计和无奈。”
他领着叶涣穿过厅堂,来到后院的一座高塔下。
塔身由白色玉石砌成,塔顶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光中,隐约能看到一尊三足两耳的鼎悬浮在半空,正是力鼎。
“这鼎可是九炙鼎泰其中之一的,可不巧某个上古修士逝去时,此鼎也是突然出现砸毁了半个城池。”老者望着塔顶的金光,语气带着感慨。
“刚开始,谁都想抢,修士、妖兽、凡人势力打了十几年,死了上万人,最后还是老夫的父亲出面,用秘法与鼎建立了联系,才勉强镇住了局面。”
他指着塔身的刻痕“你看这些字,都是当年死在鼎下的人的名字。他们中,有想靠鼎称霸的修士,有想借鼎修炼的妖兽,还有想凭鼎让族人过上好日子的凡人首领。可结果呢?都成了鼎下魂。”
叶涣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心中一阵沉重。
他能感觉到,力鼎散发的金光中,除了温和的力量,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现在你明白了吗?”老者转过头。
“这城的和平,是用无数人命换来的。你可以说它虚假,可以说它不公,可它至少让现在的人能活下去。你要是毁了它,就是在逼着手无寸铁的凡人重新拿起刀,逼着只想修炼的修士再次厮杀,逼着妖兽重归野性。”
“那鼠妖确实可恶,李统领也确实护短,可没了他们,这城的秩序就会乱。”老者的声音带着疲惫。
“老夫不是在为他们辩解,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间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叶涣抬头望着力鼎,金光落在他脸上,却没带来丝毫暖意。
他想起了南域秘境里的尸魂珠,想起了无妄海的幻象,想起了链炙的告别,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追求的平衡,似乎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前辈,”叶涣轻声问。
“如果有一天,这鼎的力量失控了,或者有人想利用它作恶,该怎么办?”
老者笑了“那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老夫活不了几年,能守到哪一步算哪一步。至于你……”他看着叶涣,眼神变得温和。
“别想太多,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解决完眼前的事,再去想以后的日子也不迟。哪怕到时候你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也是你选的路,没什么好后悔的。”
叶涣心中一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是啊,他现在才一个青年修士而已,何必纠结于遥远的未来?眼下有尊者们要对付,有平衡法则要领悟。
与其在这里空想“自己会不会变”,不如先走好脚下的路。
“多谢前辈指点。”叶涣躬身行礼,语气真诚。
老者摆了摆手“想通了?行,那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了。记住,下次再敢在城里闹事,老夫可不会这么客气。”
叶涣笑了笑,转身向塔外走去。
灰画直到走出城主府,才敢咋舌“这老头真奇怪,一会儿凶巴巴的,一会儿又跟咱们讲道理。”
飞盒道“他只是见到了主人的样子,把自己一辈子的感悟告诉了主人而已。”
竹简道“汝想通了就好。”
叶涣抬头看向天空,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落在街道上,凡人、修士、妖兽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生活,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但他的心境却不同了——他不再觉得这种平衡是可笑的,反而多了一丝敬畏。
“走吧。”叶涣加快脚步,“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去看看力鼎的祭祀大典。”
灰画眼睛一亮“祭祀大典?有好吃的灵石吗?”
“你就知道吃!”叶涣弹了弹它的画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或许未来的他会变,或许他永远也找不到完美的平衡,但至少此刻,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种踏实的感觉,比任何虚无的担忧都要真切。
城主府的高塔上,渡离止望着叶涣远去的背影,轻轻转动着佛珠,喃喃道“有点像他……又不太像……希望你能走得比我们远啊……”
塔顶的力鼎依旧悬浮在金光中,沉默地注视着这座城池,仿佛已经看了千百年,还要再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