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议政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凝重到近乎窒息的气氛,人族高层齐聚于此,百官分列两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沉沉的忧虑。
人皇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殿中央的沙盘上——那沙盘之上,代表城池的木牌已有不少被染成红色,标注着“兽潮侵袭”的字样。
“诸位,说说吧。”人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兽潮与死亡之毒,这两大灾难已迫在眉睫,再拿不出对策,人族的根基迟早会被动摇。”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率先出列,他名叫公孙忌,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将领,死在他手下的妖兽数也数不清,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抱拳躬身,声音带着战场磨砺出的沙哑:“启禀陛下,兽潮自爆发至今,已有百余座城池遭袭,虽未破一城,但守城将士也有不少的伤亡!更棘手的是,前线传回消息,兽潮中的妖兽实力正在稳步提升,照此下去,不出一年,恐怕会有妖王级别的妖兽牵头攻城!”
他顿了顿,指着沙盘上的红色区域:“更麻烦的是,我们至今找不到兽潮的源头,派去探查的斥候十去九不回,仿佛那些妖兽是凭空冒出来的。如今只能增派援兵死守,可长此以往,兵力只会越耗越少。”
殿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官员面露难色,人族与妖族的常年征战本就消耗巨大,如今再添兽潮,兵力都已捉襟见肘。
这时,另一位中年人出列,他的职位类似于古时尚书,只见他眉头紧锁:“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防线。兽潮虽凶,却可守;可那死亡之毒……”
他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自首次出现至今,已有七座城池化作死城!从毒发至全城覆灭,最长不过一个时辰,最短仅一炷香!医署的圣手们试过无数法子,连药皇殿都束手无策,根本找不到解毒之法,甚至连毒素的传播途径都没能摸清……”
“够了!”一位武将猛地拍了下腰间的佩剑,怒声道:“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不如想办法主动出击!依我看,生肖的攻略不能停!当年先贤留下预言,那些不死的异人可以平息乱世!为今之计,我们要尽力为那些异人提供帮助!”
“不可!”立刻有文臣反驳:“李将军此言差矣!如今两大灾难已让我族疲于奔命,如果加快生肖的攻略,引发未知的变故,催生出第三个灾难,我人族如何承受?依臣之见,当暂缓生肖攻略,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危机!”
“暂缓?”李将军冷笑一声,“陈大人是想等兽潮破城、毒雾弥漫,再坐以待毙吗?拖延时间就是慢性自杀!唯有尽快击杀十二生肖,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能彻底了断这一切!”
两方争执不下,殿内顿时吵作一团。有人主张稳扎稳打,先解决眼前的灾难;有人坚持孤注一掷,寄希望于异人的力量;还有人提出联合妖族对抗灾难,却被立刻驳斥——人族与妖族积怨太深,根本不可能联手。
人皇沉默地看着争论的众人,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直到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暂缓攻略,等于坐以待毙。兽潮在变强,毒雾在蔓延,拖得越久,我们的筹码越少。”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传我旨意:第一,加快生肖的寻找进度,各地城主府需全力配合,不得推诿;第二,命前线各城严密监控兽潮动向,提前转移普通民众至安全的城池,如果城池守不住,不必恋战,果断弃城,保存有生力量;第三,药皇殿与医署全力合作,不计代价研究死亡之毒,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抓住。”
旨意一下,殿内再无异议,虽然死亡之毒的应对之策依旧空白,甚至带着几分“听天由命”的无奈,但至少也算是有了一个方向。
人皇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唯独留下了几位心腹重臣。殿门关上的刹那,他脸上的威严褪去,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望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低声道:“希望……还来得及。”
人皇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位心腹重臣,低声交代了数句——无非是加强皇城戒备、催促生肖探索进度,以及密令药皇殿殿主任玄通亲自带队研究死亡之毒。待诸事安排妥当,他才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向位于皇宫深处的书房。
推开雕花木门,烛火摇曳的书房内,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而立。
轩辕破穿着一身素色便袍,左肩依旧微微下沉,显然伤势未愈,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与人皇记忆中那个张扬锐利的儿子判若两人。
“来了多久了?”人皇合上房门,声音平静无波。
轩辕破转过身,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红血丝,他看着父亲鬓角新增的几缕白发,喉头动了动,最终还是硬声道:“刚到。”
人皇走到书桌后坐下,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很快便看穿了他的状态:“伤还没好,就别硬撑着站着了。”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你的心境乱了,比身上的伤更严重。”
轩辕破依言坐下,却没有丝毫放松,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头直视着人皇的眼睛,开门见山:“父亲,我想问您一件事。”
“你说。”人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从容得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来意。
“当年盛家灭门……”轩辕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是人族设下的计谋吗?用盛家为饵,诱杀妖族强者?”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烛火跳动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映着人皇平静的侧脸。
他放下茶杯,沉默了约莫三息,才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是。”
一个字,如同惊雷,在轩辕破的脑海中炸响。
他其实早就有了预感,从盛苍兰那双冰冷而绝望的眼睛里,从自己连日来的心神不宁中,他几乎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可当父亲亲口承认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震惊。
“为什么?!”轩辕破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您告诉我为什么!盛家是人族,是我们的同胞!他们有老有少,有妇孺有婴孩!您怎么能……怎么能用他们的命去做诱饵?!”
他想起了盛苍兰在擂台上说的那些话,想起了她眼中那抹深入骨髓的恨意,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所接受的“守护人族”的教诲——这一切在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讽刺。
“您总教导我,人族之所以能在妖族的夹缝中存续,靠的是团结,是一些不畏生死守护人族的勇者,是绝不背弃同胞的信念!可这就是您所谓的‘守护’吗?!”轩辕破的眼眶泛红,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了杀妖族强者,就可以牺牲一个家族?那和视人命如草芥的妖族,又有什么区别?!”
人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也没有动怒,直到轩辕破的声音渐渐嘶哑,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沉重:
“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不想听这些!”轩辕破嘶吼道:“我只要一个理由!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这个他从小仰望、视为榜样的男人,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书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他痛苦而迷茫的脸,仿佛在这一刻,他所坚信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崩塌。
书房内的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人皇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情绪激动的儿子,眼中没有怒意,只有深深的疲惫。
“你以为,人族能在万族环伺的夹缝中走到今天,靠的仅仅是天道气运吗?”人皇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万族虎视眈眈,东边的海族觊觎内陆已久,北边的蛮族蠢蠢欲动,更别提那些潜藏在暗影里的其他妖族,哪个不想把人族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城之外无边的夜色,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孤寂。
“我是人皇,坐在这个位置上,看到的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整个人族的生死存亡。”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沉重:“你以为我愿意牺牲盛家?你以为我作出这些决定以后夜里能睡得安稳?其实那时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妖族已悄然集结准备向人族发起突袭,如果让它们突破防线,南下的三千里沃土都会变成焦土,死的就不是一个盛家,而是百万、千万人族!”
轩辕破僵在原地,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选择。”人皇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为了守住人族的根基,我必须做那个权衡利弊的恶人。盛家不是个例,不管是以前还是往后,总会有这样的‘牺牲’。我不怕被骂冷血,不怕被钉在耻辱柱上,我只怕……一步踏错,人族万劫不复。”
他抬手,露出掌心一道狰狞的旧疤:“这双手,早就脏了。”
人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坐上这个位置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要守护光明,就得有人站在黑暗里。我宁愿脏了我的手,背负所有的骂名,也不想看到人族的炊烟,在某天彻底熄灭。”
轩辕破怔怔地看着父亲,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疲惫,看着他那双手——那双手曾为他拭过泪,曾拍着他的肩膀说“要像个男人”,如今却承载着如此沉重的黑暗与抉择。
心中的愤怒与质问,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渐渐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无所不能的神,却忘了他也是个人,只是被“人皇”这两个字,逼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可是……盛苍兰她……”轩辕破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她的恨……”
“恨,就恨吧。”人皇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惯有的威严:“她如果能因此变强,能让我看清人族的漏洞,未必是坏事。只是你要记住——生在轩辕家,有些债,必须欠;有些罪,必须受。你可以不认同我的做法,但你要明白,坐在这个位置上,从来没有‘容易’二字。”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轩辕破站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父亲的话,心中的壁垒在动摇、碎裂,却又在废墟之上,生出一丝模糊的、沉甸甸的东西——那或许是对“责任”二字,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