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二年,四月初。
平壤城的血腥气息逐渐被春风稀释,但战争的创伤依旧清晰地烙印在这片土地上。
城墙的缺口处,大批被俘的高句丽士卒在大乾工兵的监督下,搬运着砖石木料,叮叮当当的修缮声取代了曾经的杀伐之音。
城内的街道也开始被清理,虽然依旧萧条,却已有了些许重建的生机。
这一日,天气晴好。慕容嫣并未留在行辕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而是在林臻的陪同下,轻车简从,来到了平壤城西数十里外的一处名为“清溪里”的村庄。
此地在战火中受损相对较轻,但村民们的脸上依旧写满了惊恐与迷茫,对于这些征服者,他们怀着本能的恐惧。
慕容嫣今日的装扮,刻意收敛了几分沙场的戾气,更显雍容。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金苏锦棉质百鸟朝凤睡裙——神凤降世裙。
那件华贵的黑金貂皮披肩,依旧披在肩头,彰显着她不凡的身份。
她手中,并未持枪,而是空着。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在春日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内敛而深邃的光泽,织入的金色棉绒与真金线流淌着温和的辉光。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凤的图案,在平静的氛围下,少了几分狰狞,多了几分俯瞰众生、施予雨露的仪态。
宽大的喇叭袖收束在外裙袖中,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光下温润。
而那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此刻凌乱地拖曳在乡间土路扬起的尘土和偶尔的草屑之上。
这种限于环境的凌乱,反而更添一种真实感,仿佛这位身着华服的女帝,真正踏入了民间。棉质的柔软与睡裙的舒适,让她在行走间姿态更为自然。
林臻一身月白色常服,并未佩戴兵器,温文尔雅地伴在她左侧,目光柔和,时刻关注着她的脚下,生怕她被不平的路面绊到。
他们的到来,早已惊动了村里胆战心惊的里正和少数敢偷偷张望的村民。
慕容嫣走到村口一棵枝叶新绿的大槐树下站定,目光扫过眼前低矮破败的茅屋,以及那些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村民。她轻轻抬手,示意护卫们退后一些,以免给村民造成更大的压力。
“诸位乡亲,不必惊慌。”慕容嫣开口,声音清越,却刻意放柔了语调,通过内力,清晰地传入了每个躲藏或跪伏的村民耳中,“朕乃大乾皇帝,慕容嫣。今日来此,非为征伐,而是看看你们过得可好?”
村民们闻言,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称“万岁”,却无一人敢抬头。
慕容嫣微微蹙眉,侧头对林臻,带着一丝无奈和撒娇的语气低声道:“夫君,你看他们好像还是很怕我,我都这么温柔地说话了。”
林臻莞尔一笑,也低声道:“嫣儿威仪天成,他们一时难以适应也是常情。慢慢来。”
他上前一步,对村民们和蔼地说道:“诸位请起。陛下仁德,知你等受战火之苦,特来体察民情,并无恶意。”
在里正颤抖的带领下,村民们这才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却依旧不敢直视。
慕容嫣目光落在村边一处明显是新翻整过的田地上,几个老人和妇人正吃力地抬水灌溉。
她心中一动,竟迈步走了过去。
林臻连忙紧随。
走到田埂边,慕容嫣看了看那简陋的木桶和深深的井,转头对里正道:“浇水很是费力吧?”
里正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回陛下,是有些费力,青壮大多没了。”
他说着,声音哽咽。
慕容嫣沉默了片刻。
忽然,她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弯腰,挽起了外裙的袖口,露出了里面神凤降世裙那宽大的喇叭袖边缘的金线绣花,然后,伸手,抓住了井绳!
“陛下!不可!”林臻和周围侍卫宫女齐声惊呼!
这井绳粗糙肮脏,怎能是万金之躯的女帝能碰的?
“有何不可?”慕容嫣却浑不在意,对林臻嗔怪地瞥了一眼,“夫君你别拦我,我就试试。”
她说着,竟真的用力,和林臻之前安排悄悄帮忙的侍卫一起,将一桶水从井里提了上来!
动作虽有些生疏,却异常坚定。
那凌乱拖曳在田埂尘土中的墨金色拖尾,随着她的动作,又沾染了新的泥土。
水桶提上来了,慕容嫣额角微微见汗,脸颊泛红。
她对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农妇笑道:“你看,也不是很难嘛,来,朕帮你们浇一瓢。”
她竟真的拿起瓢,舀了水,小心地浇在秧苗根部!
华贵的黑金貂皮披肩的绒毛在动作中微微颤动。
这一刻,所有村民都惊呆了!
这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身着诡异华服的女魔头,竟然在帮他们干农活?!
林臻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举动,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担忧,有骄傲,更有深深的爱怜。
他知道,她此举,并非全然作秀,亦有几分真心,是想尽快安抚这片新附之地的人心。
浇完一瓢水,慕容嫣直起身,拍了拍手,对里正和村民说道:“看到了吗?朕和大乾不是来掠夺的,是来帮你们重建家园的,让你们能安心种地吃饱饭过上好日子。”
她的语气诚恳,目光清澈。尽管那身墨金色的睡裙在田间地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但她的行动,却开始悄然化解着村民心头的坚冰。
慕容嫣又走到一间半塌的茅屋前,看了看,对随行的新任平壤府尹吩咐道:“记下,清溪里需修缮房屋十五间,拨付木材钱粮从速办理。另调拨耕牛两头农具若干助春耕。”
府尹连忙躬身记录:“臣遵旨!”
慕容嫣这才转身,面向村民,声音提高了一些:“朕向你们保证从今往后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勤恳耕作便是我大乾子民!受大乾律法保护!绝无苛政!若有无故欺凌你等者无论官兵皆可向府尹告发朕必严惩不贷!”
这番话,如同春风,吹散了些许恐惧。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将信将疑、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光芒。
“好了,朕该走了。”慕容嫣说道,目光再次扫过这片小小的村庄。她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动作带着完成一件“小事”后的轻松与决断。
那迤逦在田间尘土中的、凌乱不堪的墨金色拖尾与披肩下摆被带动,唰啦一声,拂过青绿的草叶和干燥的泥土!
随着拖尾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在明媚春光下璀璨如暖阳普照的“满地织金”内衬!
百凤朝阳的纹路在瞬间迸发出温暖而耀眼的金芒,那光芒不再充满杀伐之气,而是带着生机、希望与安抚的意味,尊贵、辉煌,且蕴含着一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治理者的胸怀!
这惊鸿一瞥,仿佛是对这片土地新生的祝福。
裙摆落下,将那片温暖的金光掩盖。
慕容嫣在林臻的搀扶下,重新登上车驾。
村民们跪送,但这一次,许多人的头颅,不再是因为纯粹的恐惧而低下。
回程的马车上,慕容嫣慵懒地靠在林臻肩头,打了个哈欠:“夫君好累哦,比打仗还累,那些泥土沾到我的裙子了。”
她嘟着嘴,有些嫌弃地看着裙摆边缘的污渍。
林臻拿出丝帕,小心地为她擦拭,柔声道:“辛苦了,我的陛下。不过嫣儿今日之举,胜过十万雄兵。假以时日,辽东可定。”
慕容嫣闭上眼睛,享受着夫君的体贴,轻声说:“希望吧,只要他们乖乖的,我也懒得杀人,夫君,回去你要帮我揉揉胳膊,提水桶好酸。”
“好,都依你。”林臻笑着应承,将她搂紧。
车窗外,春光正好,田野间,似乎真的萌生出了一丝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