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东西,不成敬意,有道是礼多人不怪,不过区区见面礼,还望仙子莫要推辞。”
绯月颤声道:“见面礼?”
绯月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
她瞧着谢籍轻松表情,再望一眼地上那堆宝光几乎要闪瞎她眼的物件,巨大的震惊如同狂狼瞬间将她席卷。
她辛苦修炼,谨小慎微,为了一点资源都要苦心谋划,可眼前这人……他到底知不知晓这些东西的价值?还是说……在他眼中,这些东西真的就只是……破烂。
这一刻,什么戒备,什么心防,都被这简单粗暴的显摆,砸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你……你究竟找我何事?”
如此厚礼,必有所图。
绯月终究不是傻子,谢千岁的阔绰手笔,决计不会是看上她来下聘礼。
谢籍绝口不提老狐和戒指,而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颇为真诚:“哎,仙子不必多虑。实不相瞒,今日前来,一是听闻九九那丫头不懂事,言语无状冲撞了仙子。她年纪小,乍得机缘,难免轻狂,我代她向仙子赔个不是。”
说罢对着绯月微微一拱手,极是认真。
“这二来嘛,”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地上那堆宝物,语气变得轻松,“也是真心想与仙子交个朋友。这些身外之物,于我如同鸡肋,若能对仙子修行有所助益,早日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那便是它们最大的价值了。”
他此刻并不知晓戒指功效,不敢直接了当表明来意——若是被天庭听了去,那岂不是功亏一篑,故而只是讲些场面话,不过倒也合情合理。
与此同时,眼角余光却始终似有若无一般,扫过绯月左手,尤其是食指的位置。
他在观察那枚戒指,是否会有什么异常反应。
“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
谢籍随意讲出的这句客套话,却像是一根棍子,精准捅到了绯月痛处。
她还有什么瓶颈可突破,她连修行的根基都没有了。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这些足以让修士疯狂的珍宝,对她现在而言,与一堆华丽的石头何异?
“呵……呵呵……” 绯月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凄楚悲凉,强装的镇定彻底崩溃。
“谢公子……你的好意,绯月心领。” 她拖着哭腔,楚楚可怜,“可是……这些东西,于我现下而言,已经……已经没有用了。”
“我的修为……没了。就在刚刚,六尾地狐的修为,荡然无存。”
她不再忍耐,嚎啕大哭,“现在的我,与山下未曾修炼的凡人女子……并无区别。这些……这些天材地宝,还请公子收回。”
谢籍脸上温和笑容瞬间僵住,和小炤对望一眼,二人皆露出惊疑神色。
他和绯月分开不过三两个时辰,这么短短一会工夫,怎生就修为尽失了?
“仙子莫慌,究竟怎么回事?若是信得过我谢某,不妨讲来听听。”谢籍心中也生出了好奇。
绯月早已顾不上骄傲矜持,当下便将自己如何得了灵药,又亲眼瞧见辛相印玄狐血脉从四尾升到极限七尾,而自己三滴药水修为归零的情形,原原本本讲了一回。
“呃,这却有些古怪……”谢籍听罢,也不禁啧啧称奇。
“少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炤并未落井下石,出言安慰道:“其实,我先前有两回也是修为全无,连维持人形都不能够,比你还不如……”
这绯月先前带她来青丘,一路虽讲言行有些傲慢,但除此并无太大过犯。
“那……那小刀殿下你是如何恢复的?”
听闻小炤也有类似情形,绯月眼中瞬间又燃起希冀之火。
“我先前灵池尽毁,全靠哥哥给我找来火灵石再造灵池,后来火灵石又毁去,哥哥又给我找来红莲业火。”
小炤并不隐瞒,也将自己的情形大致讲了一回。
绯月听罢,眼中那一丁点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火灵石?火莲业火?这些都是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存在,他们竟然都能弄到手。
难怪这些堆成小山的天材地宝他们只当破烂,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啊——绯月的认知还在不断被颠覆刷新。
“小姑姑,仙子的情况和你不同……”趁着绯月和小炤讲话的当儿,谢籍已经用神识快速探过绯月,笃定了绯月并无诓骗,确实一身修为已无。
“她灵池并未损毁,无须重造,也无法重造。”谢籍沉吟道。
绯月听着谢籍的判定,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左右扫视眼前二人,一个随手能拿出天王珍藏如弃敝履,一个曾两度失去修为却又被以逆天手段恢复……
一点奇异的直觉从脑海生出,走过路过不能错过,他们是她眼下唯一可以抱住的大腿,他们一定有办法让她恢复。
什么青丘少主的骄傲,什么狐族贵女的矜持,在彻底沦为凡人的恐惧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噗通”一声。
在谢籍和小炤惊愕的目光中,绯月竟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两人面前。
“谢公子,小炤殿下。” 绯月泪如雨下,声音凄惶哀求道,“求求你们,救救小女。我知晓你们非同一般,连天王珍藏都视若等闲,连火灵石、红莲业火都能寻到……你们一定有法子。”
她仰着头,眼神满是决绝:“只要你们能帮我恢复修为,哪怕只是恢复一点点,让我不再是废人……小女子愿付出任何代价。为奴为婢,结草衔环……”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着实把谢籍和小炤吓了一跳。
小炤心地善良,见不得她如此模样,下意识就要去扶。
谢籍却伸手拦了小炤,他目光锐利审视着跪在地上的绯月,脑中飞速急转——这回探访大大出乎意料,既然情形变化,须随机应变。
此女心高气傲,如今竟能放下身段至此,可见其内心恐慌到了何种地步。
“帮你……”谢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也并非全无可能。”
绯月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亮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
“只不过……”谢籍语气一正,“此事蹊跷诡异,我们亦无十足把握。若要尝试,你须无条件信任我们。无论我接下来要你做什么,问你什么,你须言听计从,不得有丝毫隐瞒或质疑。可能做到?”
“能,我能。” 绯月想也不想,立刻斩钉截铁地应道,脑袋点得只如小鸡啄米。
对她而言,现在已无比她沦为寻常凡人更坏的结果,任何一丝希望,她都愿意全力去赌。
“好。”谢籍点头,那眼下第一步,就是要排除最大的干扰和风险。
他目光落在绯月左手食指那枚古朴戒指上,突然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一个噤声动作,随即用手势教绯月戒指摘下放到茶桌之上。
绯月虽不明就里,但既然说了言听计从,便毫不迟疑,立刻将戒指褪下,轻轻放在堆满珍宝的茶几一角。
戒指离体,静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毫不起眼。
谢籍不敢大意,对小炤使了个眼色。
小炤会意,从怀中掏出大招——这是他们在来时路上便商量好的,大招一直在暗处监测戒指波动。
大招凑到戒指旁,鼻尖抽动,耳朵呼扇,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呜呜”声,一双兽瞳仔细打量着戒指。
过了片刻,大招抬起头,对着小炤轻轻摇了摇脑袋,又用爪子指了指戒指,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小炤立刻翻译:“大招说,这戒指现在很安静,之前那种细微的波纹讯号消失了,像是……休眠了。它说,可能是失去了绯月少主体内灵气的支撑,它无法主动运作。”
谢籍闻言,心中稍安。
看来这戒指需要灵气能量驱动,绯月修为尽失,它便暂时失效了。这倒是个好消息,至少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不会被上面听去。
“狗日的,现在暂时应该无事。”既然未被窃听,谢籍讲话随便了许多。对绯月道,“把你得到的那瓶灵药拿出来给我瞧瞧。”
绯月瞧见他们举动,心中虽是诧异,但果然是不闻不问。她此刻对谢籍当真是言听计从,连忙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巧的玉瓶,双手奉上。
谢籍接过玉瓶,拔开瓶塞。没有预想中的异香扑鼻,也没有丝毫灵气波动外泄。
瓶中之物与寻常清水别无二致,无色无味,清澈透明。
谢籍运转法力,将神识凝聚到极致,仔细探查。然而,任凭他如何感知,这瓶液体内部都如同最纯净的虚空,感应不到任何药力、道韵,甚至是最微弱的能量波动。
“奇怪……当真奇怪……”谢籍挠挠头喃喃自语,满是困惑,“看起来闻起来,都与寻常白水无异。为何辛相印喝了血脉晋升,你喝了却修为尽失?这绝非简单的体质相克,其中定有我们尚未知晓的门道。”
一直安静旁观的小炤,忽然开口道:“这药水如此古怪,不亲身体验,恐怕难知其奥妙。要不……让我来试一滴?”
此言一出,谢籍和绯月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小炤。
尤其绯月,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只疑自己听错。
试药,小炤殿下……要为她试药?
这……这怎么可能?!
小炤殿下是身负九尾天狐血脉,尊贵无比的青丘皇者。是站在狐族血脉巅峰的存在!她已经是极限,这药水即便有效,对她而言也毫无益处,升无可升。
可一旦失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轻则尾数减少,修为大跌;重则……可能如眼下自己一般,修为尽失,万劫不复。
这种风险,这种代价,即便是至亲骨肉,也未必甘愿承受。
可她与小炤殿下非亲非故,之前甚至因自己那点可笑的骄傲和嫉妒,对她还有过芥蒂……她为什么要为自己冒这天大的风险。
巨大的冲击让绯月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一股混杂着羞愧,感动和恐慌的情绪如同狂风骤雨,将她内心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倏然唤醒。
“殿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绯月的哭声撕心裂肺,眼泪决堤般涌出,“这药水诡异无比,你万金之躯,身系狐族未来,我这般胆小怯懦,连直面天威勇气都无之人,如何值得殿下以身试险。若是有个闪失,绯月……绯月万死难赎其罪。”
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之前画面:青丘上空,九天雷殛如巨龙咆哮,小炤殿下与青丘之主胡衍并肩对抗天威,那是何等的决绝与无畏。
而她自己当时虽在场,却被那煌煌天威骇得心神俱裂,莫说上前相助,就连挪动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像个懦夫般瑟缩在原地,眼睁睁看着。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摇头,脸上露出真切的惊恐。不再是之前那种为自己谋求利益的算计,而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绯月情愿就此沦为凡女,庸碌一生,也绝不让殿下为我涉险。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求殿下平安。”
这一刻,什么都变得微不足道。她那点仅存的良知和底线,被小炤这完全出乎意料,近乎愚蠢的善意,彻底激发了出来。
谢籍也愣住了,他也没想到小炤会提出亲自试药。当即反对:“小姑姑,这太冒险,不可。”
小炤却浑不在意,绝美面容并无丝毫惧色,轻巧一笑:“绯月少主,你别着急,我有九根尾巴,本钱丰厚,按你先前所讲,一回不过少个两根而已,不大要紧。”
这话当真是把洪浩那厮的无形装大学到了精髓。
绯月一下子被噎住,只呆傻望着小炤——如此严重凶险之事,在小炤口中竟然云淡风轻,轻如鸿毛,毛毛细雨。
她歪了歪头,眼神纯净而透彻,“我觉得,是九尾还是八尾,或者……像你现在这样,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大家都是狐狸,开心自在就好。”
这番言语,对于将血脉等级视为天堑,将尾巴数量视为荣耀根本的绯月来讲,简直是翻天覆地,她只呆傻盯着小炤,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超然物外的想法。
“更何况……”小炤继续轻声说道,“哥哥说过,遇到不明白的事情,总要试试才知晓。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
她顿了顿,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暖而依赖的笑容,仿佛这是世间最笃定的真理:“哥哥一定会帮我的呀。”
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笃定,好像洪浩就是无所不能的天道法则本身。那种深入骨髓的信任感,让绯月彻底哑口无言。
而且在小炤看来,如果能变回小狐狸也未尝不是好事情——至少她是小狐狸的时候,可以随便舔洪浩的脸而不会被拒。
绯月看着小炤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听着她那离经叛道却莫名令人心安的言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小炤殿下,根本就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自己视若性命,苦苦挣扎追求的一切,在对方眼中,或许真的……一文不值。
小炤见绯月不再反对,便对谢籍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谢籍瞧瞧小炤,又瞧瞧手中那瓶无色无味的药水。
他也知晓,小姑姑一旦下定决心,便很难更改。而且,这确实是弄清药水真相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那就试一滴。小姑姑,若有任何不适,立刻运功逼出,我会在一旁护法。”谢籍将小瓶递给了小炤。
小炤并无丝毫犹豫,仰头张口,将一滴清澈如水的药液滴入口中。
一息,两息……
偏厅内一片寂静。谢籍全神贯注,神识紧紧锁住小炤周身气息变化,随时准备出手。绯月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三息过。
突然,小炤周身气息猛地一滞。
并非消散,也非暴涨,而是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凝固。
仿佛她体内某种亘古存在的平衡,被这滴看似平凡的液体,轻轻地……点破了。
下一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理解的磅礴力量,如同沉睡了亿万载的洪荒古神骤然苏醒,从小炤娇小的身躯内悍然爆发。
那不是妖力,不是灵力,甚至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力量范畴,而是一种更为本源,更为崇高的宇宙法则显现。
偏厅的屋顶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如同纸糊般脆弱,连一丝声响都未能发出,便瞬间汽化,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坍塌,是彻底的湮灭。
小炤的身形被一股无形的伟力托起,化作一道纯净无瑕,璀璨夺目的九色光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整个青丘的天空,在这一刻被彻底点亮!原本晴朗的白昼,瞬间被无穷无尽的霞光瑞彩所取代,万千大道符文如同受到召唤般凭空浮现,环绕着光柱流转共鸣,发出宏大而古老的诵经声。
青丘山脉,万物俯首。不管是闭关千年的长老,还是嬉戏林间的幼狐,所有狐族成员,无论修为高低,血脉贵贱,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敬畏与悸动。
那是……什么?”
“是小炤殿下,栖月宫方向。”
“天啊……这气息……”
无数道惊骇的目光投向那道接天连地的九色光柱。
光柱之中,小炤双眸紧闭,绝美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超脱尘世的宁静。
她身后,九条凝实如火焰,流转着天地至理的狐尾自行舒展开来,每一条都散发着无上磅礴威严,那是天狐的极致,是狐族传说中的皇者姿态。
就在九尾完全显现,光芒达到最鼎盛之际——
在那九条完美无瑕的狐尾虚影之上,光柱的最核心处,一点混沌初开、鸿蒙始判般的原始光芒,悄然孕育。
这一点光芒,起初微不可察,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所有奥秘,它缓缓凝聚,拉伸,变形……
最终,在万千大道符文的拱卫下,在青丘天地万灵的见证下——
第十条狐尾的虚影,赫然显现!
虽然它尚且虚幻,不如前九尾那般凝实,但其上流转的道韵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
它出现的刹那,整个青丘的时空都为之微微一颤,像是无法承受这超越极限之重。
十尾。
震古烁今,从无仅有的……第十尾。
传说中的传说,禁忌中的禁忌。
它代表的,已不再是狐族的皇者,而是……凌驾于血脉规则之上,触碰到了那冥冥中不可言说的……道之根源。
绯月早已瘫软在地,仰望着天空中那如同神迹般的景象,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除了无边的震撼,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卑微。
自己苦苦挣扎,视若性命的一切,在这等存在面前,真的是……蝼蚁望青天。
谢籍仰着头,张着嘴,手中的玉瓶差点跌落在地,他喃喃道:“狗日的……十尾,小姑姑你这……这是要闹哪样。”
他倏然心中一紧,脸色大变。
“不好!”